學達書庫 > 高陽 > 紅樓夢斷③五陵遊 | 上頁 下頁
一〇八


  「冬雪這話有理。」芹官接口說道,「黃酒活血,外傷的藥,用熱黃酒吞服的很多。」

  既然芹官也這麼說,秋月也就同意了;她先讓冬雪去絞了一把熱手巾來,擦拭血污的手,然後囑她去弄熱黃酒來服藥。

  「今兒齋戒,廚房裡不殺生;不想還是見了血了。」秋月笑著說。

  「宰的甚麼?」芹官信口問說。

  秋月被問住了;過了一會才說:「自然是只鴨子。」

  這是用丫頭之丫與鴨子來諧音;芹官安慰她說:「自道是只鴨子,別人看來是小雞。」

  「哼!」秋月嘴角掛著自嘲的微笑,「那得看來世了。」

  「其實也不難。」芹官答道,「只要老太太作主,讓太太認你作個乾女兒,不就是小姐了?再找個合適的人把你嫁出去,一夫一妻,白頭到老。」他又加了一句:「這是正經打算。」

  「好了,好了!」秋月笑道,「聽你說得多美!」

  「真的。」芹官很認真地說,「只要你願意,我來跟老太太說。」

  「你可別多事!」秋月神色凜然,「辦不到的事,免的教人背後笑話!再說,我也沒有這個打算。」

  芹官還待爭論,秋月連連拋過眼色來;一看是冬雪回來了,芹官亦就止口不語。

  「芹官,」冬雪說道,「阿祥在外頭,請你出去有話說。」

  芹官先答應著起身而去;秋月趕緊喊道,「外面冷!加件衣服再出去。」

  「不用!」芹官一面走,一面回答:「說一句話就回來。」

  他已預知阿祥要說的只是一句話:「已經約了小蓮,後天在法藏庵見面。」那知不然!

  「震二爺交代,後天應酬,既然不上書房,把堂官也帶了去。那有多不便!所以我改了明天。」阿祥又說:「明天只有我跟老何跟了去,到時候我把老何支使開就行了。」

  「不行!」芹官大為搖頭,「絕不行。」

  「為甚麼?」阿祥愕然相問。

  「明天是替老太太去完願,怎麼能偷偷兒去看小蓮?顯得心太不誠了!」

  「還是後天好。」

  「後天有棠官跟著。震二爺總不見得會把他帶在身邊。棠官最愛多嘴;那次──」阿祥驀地裡省悟,有句傳聞之詞,絕不能出口;硬生生嚇住了。

  幸好芹官並未注意,所以亦未追問,只說:「你再想個法兒出來。」

  阿祥攢眉苦思,突然眉掀且揚,很得意地說:「有了!有個極冠冕、極省事的辦法,而且還穩當得很,比原來的法子又好得多。」

  「別嚕蘇!」芹官撈起長袍下襬,在他屁股上橫掃一腿,「快說!」

  原來先議的是芹官與三多私下見面;阿祥心想,見了面無非細問小蓮的情形,接下來便一定是要他安排如何跟小蓮相會。既然如此,何不直截了當去約小蓮?

  定了主意,便煩他的一個嫁與機戶陳二的表姊作「紅娘」。陳二嫂也知此事關係重大,倘或發覺,連她丈夫的「飯碗」都會敲破;所以一口拒絕,無奈阿祥糾纏不已,再又看在他所許的一支金簪子分上,勉強答應了;但聲明在先:只此一遭,下不為例。

  如今芹官要改期,第一層難處是,小蓮已經約在明日;去了撲個空,下回再約她,絕不會相信。所以這時候想到仍舊要利用三多;到地藏庵去等小蓮,告訴她約會展延一天的緣故。

  等阿祥說到這裡,芹官已經忍不住了,「你該先揀要緊的說。」他急急問道:「後天可怎麼跟小蓮見面呢?」

  「自然有法子。跟老太太說一聲,佟副都統家完了,去看老師,拜師母──」

  「啊!」芹官失聲說道:「這一著倒是真高。」

  「還有高著呢!」阿祥得意地說:「要跟老太太說,一去了,老師少不得要當客人看待;人去多了,豈不是害老師費事?所以跟的人,只帶阿祥一個好了。」

  「老太太要不放心呢?」

  「怎麼叫不放心?如說臨時雇轎雇車,怕靠不住,自己家裡的轎班,有甚麼不放心的?」

  「這句話倒也是。」

  「還有一層,裝可是要裝得像;既然看老師,不能空手上門,得要備禮。」

  「那容易。老太太會讓震二奶奶預備,不用我費心。」

  「有件事可得爺自己預備;自己費心了。」阿祥緊接著說,「原來不預備找三多的表哥了;只送我表姊一支金簪子,就能了事。此刻還是得麻煩三多的表哥,不是多出一份開銷來?」

  「那可是沒法子的事。你說怎麼辦吧?」

  阿祥是早已看了又看想了又想,看准了的:「爺把書架上的那部李太白的詩集子,給了我吧!」他說。

  那部詩集是明初四川的版本;蜀刻向稱精槧,所以這部明版,雖比不上宋版,卻比普通的元版還值錢。芹官自然不懂這些;他只顧慮著秋月會查問。

  「如果她問,爺就說老師借去好了。莫非秋月還敢去問老師?」

  「可是,」芹官這方面的心很細,「秋月一定會跟碧文說,老師借了一部詩集子;如果不用了,托你代為收回來。那一下,不是拆穿西洋鏡?」

  阿祥想了一下說:「不會。老師是借回家看的;後天就帶去!碧文只會用眼睛看,不會去問。」

  「好!」芹官同意了,「就這麼說吧。」

  於是阿祥離去;芹官仍回秋月那裡,一見就問:「藥服了沒有?」

  「早就服過了。」秋月問他:「怎麼一去老半天?」同時伸右手抓住他的手一摸,「你看,手冰涼。風頭裡吹那麼半天,不凍出病來才怪!」接著又喊:「冬雪,你替芹官沏碗熱茶來。」

  「不用,我就你的茶,喝兩口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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