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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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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雨不答,脫鞋上床;等芹官睡了下來,她便跪坐在裏床,替芹官推拿。他哼哼唧唧,只覺得渾身又好過、又難受;不多一會,果然下氣一通,肚腹像是有一塊石板被移去了。 「你那裏學來的這套工夫?」 「是秋月教我的。」 「啊!對了!秋月常替老太太推拿的。不過,我倒不知道你也會。」 「你不知道的事,可多著呢!」春雨住了手,取起芹官枕邊的一方手絹,去拭額角。 這時芹官才發現她額上已經沁汗,便憐愛地攬住她的肩說:「辛苦了!睡下來息一息。」 「等等!房門還沒有關呢!」 說著,春雨下了床,走到門口,先探頭往外看一看,才輕關上,下了插鞘。 「起來!我把床重新鋪一鋪。」 於是芹官起身,自己卸了夾褲與薄棉襖;看床上並頭疊好兩個被筒,便照慣例,占了裏床的被筒,讓著外面的給春雨,好讓她便於臥起。 但春雨卻並不睡下,坐在床沿上問道:「你剛才到那裏去了?」 還是免不了要興問罪之師;芹官想了一下,閃避地問:「明天再談行不行?」 「不如此刻就說,說開了沒事,一覺睡到天亮。」 看她的神色不算嚴重,芹官便照實回答:「去看小蓮了。」 「怎麼半夜裏會想起來去看她?」 「我聽得她在哼,怕她病了,所以起床去看看她。」芹官覺得自己編造的這個理由,很說得過去,所以語調從容,像真有其事那樣。 「那麼,到底病了沒有呢?」 「有一點點發燒。不打緊!」 「我也知道不打緊。」春雨接口說道:「不然,你還不大家都吵醒了,替她找藥?」 話中漸漸可以捫得出稜角了,芹官不敢大意,沉著地不作聲。 「你們談了些甚麼?」春雨接著又說:「你最好跟我說實話。瞞著、騙著,誤會越來越深,等到一發作,往往就不可收拾了。」 這倒是非常實在懇切的話,芹官想了一下問:「你今兒早晨,揍了三多?」 「對了!我揍了她一巴掌。她膽子太大,亂作主張;我非這麼嚇她一嚇,她才會記住。」 「怎麼說是膽子太大?」 「老太太來叫我——」 「喔,」芹官打斷她的話說:「你錯怪她了,是我不讓她叫你的。」 「那是在你剛起來的時候。老太太來叫,是以後的事。」春雨緊接著說,「你倒想,老太太來叫,不就是問昨晚上的事嗎?昨晚上那件事,你在高興頭上,又礙著老師的面子,我不便攔;不過事情到底做得不合規矩,回對得不好,老太太責備下來,誰都受不了。這麼要緊的事,讓她耽誤了。你說該打不該打?」 「她可不知道其中有這麼要緊的關係。」 「可是,」春雨立即質問:「你說,中門裏面,除了老太太叫以外,還有甚麼要緊的事?」 芹官語塞,心想三多不知輕重;小蓮應該知道,自告奮勇,代春雨此行,說起來是太輕率了。 「你怎麼問起這話?是小蓮替三多抱不平,告訴你的?」 「倒不是為三多抱不平;她是為三多求情,怕你攆她。」 「這也何用張皇?如果我要攆三多,少不得先要跟你商量?那總不是今晚上的事,何妨留到明天再說。」 「這也是隨便談起來的。」芹官故意把話頭從小蓮身上扯開:「你不會攆三多吧?」 「我不說過了,第一、是嚇嚇她的;第二、如果要攆她,我先得跟你商量。」 「那好!既然是嚇嚇她的,就不用再提了。睡吧!」 「稍等一等!我再問你一句話;小蓮還說了些甚麼?」 這到了圖窮而匕首見的時候了!芹官沉吟著,一直不知道該持何態度? 越是這樣,越惹春雨生疑;她問:「是狠狠告了我一狀?」 「也不是甚麼告狀,她是訴訴委屈。」芹官很吃力地說:「聽說太太要攆她。有這回事沒有?」 「太太沒有明說,是老太太有這麼一種意思。我聽語氣不妙,回來告訴她,讓她到錦兒那裏探探口氣,如果錦兒還不知道,聽她這一說,也就知道了;到得震二奶奶提到這件事,就好替她疏解。」春雨有些激動了,「我是一番好意,誰知「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反而疑心我在搗鬼,當著碧文就破口大罵。你說,這不就像瘋了一樣嗎?」 芹官大為驚詫,「原來她還破口大罵!」他隨口加了句:「真的嗎?」 「放著碧文在那裏,你去問她。」 提到證人,話自不假;芹官往下追問:「她怎麼破口大罵?」 「她罵得出口,我可不好意思學。反正,連你也在內!」 「她說我甚麼?」 「你不會自己去問她!」 「她怎麼會告訴我?」芹官狐疑滿腹,「怎麼會把我也牽涉在內?」 「哼!你的書都讀到那裏去了?」 「我不懂你的話。」 「那我就說明白一點兒,雙芝仙館若有是非,都是打你身上起的。」 芹官默然,心裏非常難過;自語似地說:「最不願惹是非的人;想不到竟是眾怨所集。」 「你不願意惹是非,莫非我倒願意?可是偏偏找上你來,有甚麼法子?」 芹官心想,照小蓮說來,都是春雨不對;春雨語氣中,卻又表示釁由他人而起,到底孰是孰非呢? 這樣轉著念頭,不由得嘆口氣說:「唉!真是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 這一下將春雨惹惱了,「你還說她有理?好,我把她的話學給你聽!」接著,她將當時的情形說了一遍,由於過份激動,口齒不甚清楚;但要緊話只得一句,聽得芹官都色變了。 「你別理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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