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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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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趁熱喝才好。」三多取隻杯子斟茶,將磁壺提得高高地,水聲洋洋,終於將芹官招引過來了。 三多放下磁壺,左手將茶捧了過去,右手將摺成小小的一個方勝的紙條,塞到芹官手中;同時向後房左呶嘴,隨即取了托盤,掉頭就走。 芹官一楞,旋即會意;捏著那張字條,先一看後房門,方打開來看,只見上端畫一張嘴,雙唇緊閉;下面歪歪扭扭寫著五個字:「請去看小蓮。」 這下芹官才想起來,情形是不大對,一天沒有見小蓮的影子;春雨到了萱榮堂,又找秋月悄悄說了好一會工夫,看樣子彷彿出了甚麼事了。 轉念到此,頓覺不安;但三多的意思是很明白的,要去看小蓮也得瞞著春雨,那就只好耐心等待,且找本書,只是視而不見,根本就不知道是本甚麼書。 「該睡了吧?」不知何時,春雨出現在他身邊問說。 「我得消消食。」芹官答說,「你別管我,你歸你去睡。」 於是春雨復回後房。芹官自我克制著,忍了有半個時辰,估量春雨已經入夢,方悄悄起身,放輕足步去推小蓮房門。 房門未閂,小蓮也沒有睡,等他一進去,便有一隻手來握他,引著他坐下。 「你的手好涼。」芹官急急問說:「出了甚麼事?」 「春雨要攆三多,又打算要攆我。」小蓮的聲音很輕,但很清楚,她說:「我特為請你來說說明白。」 「怎麼回事?春雨怎麼想起來要攆這個,要攆那個?」 「包裹歸堆一句話,看我們不順眼而已。我無所謂;三多要請你替她作主,別攆她。」 「不會的,必是春雨嚇唬嚇唬她。」 「但願如此。」小蓮緊接著說,「不過,我不管她怎麼樣;只請你答應,一定把三多留在雙芝仙館。這一點,你總能作主吧?」 「當然!為甚麼我不能作主?」 「我這麼說說,並不是說你不能作主。至於我,我是不想再在雙芝仙館待了。」 芹官一驚,「為甚麼?」他說:「好端端地!這是幹嘛?」 「她是真的要攆我。」小蓮緊接著說,「你別以為我冤枉她,或者是瞎疑心;我有真憑實據。」 「甚麼真憑實據,莫非她親口說了要攆你?」 「對!也跟親口說差不離了。今兒早上,老太太派人來叫她,她還睡著;我就去了。老太太是問些昨兒晚上的情形,說到一半她來了;我看沒有我的事,悄悄兒先溜了回來。及至等她到家,神色倉皇地跟我說,最好到錦兒那裏探探口氣——」 「探甚麼?」芹官插嘴問說。 「是啊,探甚麼?因為她跟我說,有人在太太面前說我愛使小性子,利口傷人;我就問:是不是要攆我?她吞吞吐吐地,好半天才說清楚,老太太、太太也沒有說要攆我,只說過兩天再核計;事情剛開頭,錦兒都還不知道有這回事,那裏有甚麼口氣好探?這不明明是她想攆我,裝神弄鬼罷了。」 「這你誤會了。春雨這麼告訴你,要你當點兒心,不能說她有惡意。」 「不見得。尤其是太太說我,那就總有人在太太面前嚼我的舌頭;我先疑心是季姨娘,她也說是。後來越想越不對;季姨娘倒是常去太太那兒獻殷勤,太太瞧四老爺的面子,對她客客氣氣地。可是,太太的見識,莫非就不如震二奶奶?震二奶奶是只要季姨娘一張嘴,就能看到她肚腸根;太太難道她說一句就信一句。太太不是沒有主見的人!」 「你的意思是,春雨在太太面前說你不好?」 「對了!除了她再沒有別人。」 「你這個話太武斷了!」芹官大不以為然,「且不說春雨不是那種人;只說這件事好了,她在太太面前說你不好,總有個緣故吧!就算是想攆你,可又為甚麼要攆你呢?」 「你說得不錯。不過,我倒要請問你,今兒早晨,她狠狠一巴掌將三多揍得哭了,那又是為甚麼?」 「有這回事?」芹官大以為異。 「這可是不能瞎說的事!如果你連這個都不信,咱們就沒有好說的了。」 「不,不!我不是不信;我只是要問,春雨為了甚麼打三多?」 「我告訴你吧,第一、老太太派人來找她,她怪三多沒有叫醒她;第二、今兒你起床,我跟她都還睡著,是三多伺候的——」 「那是我不許她叫你們,好讓你們多睡一會兒。」 「三多也是這麼說。如今打你口裏說出來,足見得三多沒有錯。她錯在那兒呢?錯在你說她嘴唇上沒有血色,她回來把我給她的胭脂抹了一點兒。就為這個,春雨看她不順眼,揍過了還要攆她。總而言之一句話,芹官是她一個人的芹官!那就讓她一個人伺候你好了,我們何必在這兒討她的厭?」 三多的這段經過,倒將芹官說得無話可答;沉吟了好一會才說:「只怕你也言過其實。到底不是甚麼解不開的冤仇;你就看我面上,忍耐一點兒。」 這句話一樣也是說得小蓮無話可答。同時她也很明白,如果吵得芹官不能安心讀書,有理都會變成沒理。 「反正,有我在,絕不會攆你,你放心好了。」 「也不是甚麼放心不放心的事,我也不過表表心跡,說說理;萬一我在這裏待不住了,你別怨我一點不講情分。」 「不會不會!不會有那個『萬一』。」 等芹官悄悄回房,進門一看,大出意外;竟是春雨在燈下支頤獨坐。 「你怎麼睡到半夜裏起來了?」 「我是不放心你的積滯,不知道消了沒有?」春雨一面起身,一面回答。 這個答覆,也是大出芹官意外的!他原以為她是發覺了他在小蓮那裏,特為在這裏坐守?守到了少不得要興問罪之師,難免又有麻煩;誰知竟不是這回事! 這樣轉著念頭,心情自然就輕鬆了;看春雨穿一件紫色寧綢短袖小棉襖,這時正舉起渾圓的雙臂,將紛披的長髮收攏,在頭頂上盤一個髻。由於穿的是緊身襖,手舉頭低,身子扭著;以至於自腰而上,凹凹凸凸,曲折玲瓏,將芹官看得只是發楞。 「你過來!我看你的積滯,是不是消了。」 等他走近了,她面對面地伸手去摸他的小腹,仍是硬鼓鼓,便使勁替他揉了幾下。 這一揉揉出芹官的一股丹田之氣;這股氣不上衝而下貫;癢癢地卻又不癢在皮肉上而癢在心裏。於是,他也一探手,從她衣襟中伸進去摸索。 「別鬧!」春雨問道:「肚子是不是發脹?」 「是啊!脹得很。」 「普洱茶喝得太多之故。」 「不是!喝得不多,而且剛小解過。」 春雨便撳了兩下,點點頭說:「你睡下來,我好好替你揉一揉;下氣一通就不脹了。」 芹官便拉著她的手,到得床前說道:「你到裏床去!今天就睡在這裏,好不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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