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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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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雨本來只是放不下芹官的心;對棠官無非附帶問一聲。問過了本來可以走了,但自覺芹官剛剛到書房便來探視,關切得未免過分,不好意思就走。正在躊躇之際,碧文指著雨廊問道:「要不要到先生住的地方看看?」 「好啊。」 春雨正中下懷,跟著碧文來到綠靜齋,只見新糊的窗紗;水磨磚地洗擦得纖塵不染;一踏進堂屋,只見爵祿從朱實的臥室中迎了出來,發現還有春雨,不由得一楞,旋即笑嘻嘻地說道:「兩位姊姊來得正好!我正施展不開呢!」 「甚麼事施展不開?」 碧文走進去一看,地下攤開了一副半新舊的舖蓋;大床上原來舖好的新被褥卻被掀得凌亂了。 「你看你!」碧文微加呵責,「好好兒舖整齊的床,幹嘛弄成這樣子?」 「先生交代把他帶來的舖蓋舖好;我是頭一回幹這件事,床又大!」 「先生來看過了?」碧文問說。 「還沒有。」 「可見你做事莽撞!」碧文說道:「先生以為沒有替他預備被褥,所以才用他帶來的舖蓋;如果他知道已經預備好了,絕不會那樣說。你這不是給自己找麻煩?」 「那,」爵祿哭喪著臉說,「現在怎麼辦呢?」 碧文還在考慮;春雨便說:「有人使慣了自己的舖蓋,換一副新被褥反而睡不著,也是有的。我看墊被用咱們的;蓋的被跟枕頭,用他自己的好了。」 「好!」碧文點點頭,「你來幫個忙。」 兩個人都脫鞋上了床,將褥子、被單舖得整整齊齊;再將一頂簇新水藍色湖縐帳子,放下來掖好;疊被置枕,片刻之間都妥貼了。 等爵祿將地上收拾乾淨;春雨才坐下來細看周圍。這間臥屋很大,可以兼作書房;除了五斗櫃、衣櫥、方桌以外;臨窗書桌,桌後書架;兩面牆上一面掛一堂文徵明四體書的屏條,一面掛一幅黃子久的富春煙雨圖,仍舊綽有餘裕。 「東西也不少了,看上去好像還是空空落落的。」碧文說道:「春雨,你倒看看,毛病在那裏?」 春雨站起身來,走到門口,向裏凝視了一會答說:「毛病在那裏,我可不知道。不過我有個主意,也許行。」 「說吧!甚麼主意?」 「中間用一架多寶槅隔開——」 「啊!」不等她說完,碧文已恍然大悟,「毛病就在這裏;原是兩間屋,把它看成一間屋子,那就怎麼擺設都不合適了。你這個主意高!可惜,昨天說多好;如今怕來不及了!」 「也沒有甚麼來不及。搬一架多寶槅來,也不費甚麼事。」 「光有『槅』不行;『寶』呢?」 多寶槅上的小擺設,不一定珍貴,但須別致,又不能雷同,一件一件去找,確是很費時的事。春雨只好默不作聲。 「如果東西現成,也還來得及;反正先生中午不回來。就是——」 「這樣,」看到碧文一心求好的神情,春雨又有了一個主意,「你找人去搬槅子;我替你去找東西。」 「你那裏去找?得跟震二奶奶回明了,開倉房自己去翻;一下午也許都找不齊。」 「你別管!你只說你甚麼時候把多寶槅搬了來?」 碧文又想了一下說:「一吃了午飯就能搬來。」 「好吧!等你搬來,我的東西也有了。不過不一定都能配得上。」 「少幾件怕甚麼!」碧文已深為滿意,「一時也看不出來;明後天再找好了。」 *** 照料完了午飯,碧文請朱實仍回書房去坐;新沏了茶來,趁機問道:「先生是不是歇個中覺?」 朱實原有午後小睡片刻的習慣,但頭一天到書房:而「宰予晝寢」被視為「朽木不可雕」,在學塾中,一直用此故事來責備懶學生,自己豈可明知故犯?所以他搖搖頭說:「不必!」 問清楚了,她放心了;朱實回臥室時,已經重新佈置好了。不過,時間也不算充裕;趕回飯廳,催著爵祿與阿祥說:「你們趕快吃,吃完了去搬東西。」 爵祿是午前就已經接頭好了的,吃完飯很快地帶著人搬來一架多寶槅,安置妥當,又叫爵祿去打一大盆水來,兩人一起動手,擦洗乾淨;就這時春雨帶著阿祥也將小擺設送到了。 「你本事真大!」碧文又驚又喜地,「到底是那裏弄來的?」 「說穿了不稀罕!我是檢現成,把我們那裏的東西,原樣兒都搬了來了。」 「原來是這樣!」碧文微感不安地,「芹官不會怪你?」 「不會!別說是搬到先生這裏來用;就不是,他也至多問一聲,不會說甚麼。」春雨似驕傲,似無奈地又加了一句:「他對身外之物,看得很輕的!」 「這,我倒還是第一回聽說。我只知道芹官大方;不知道他大方得整個多寶槅上的東西不見了,都不會心疼。」 「你不知道的事還多著呢!」春雨無心說了這一句,出口才覺得不甚妥當;便顧左右而言他地說:「閒白兒丟開,快動手吧!」 這是細巧的工作,阿祥與爵祿都插不上手;碧文將他們都遣了去照料書房,然後與春雨二人,將那些用錦盒或者桑皮紙包裹的哥窯花瓶、玉雕的八駿、元朝的磁佛像、紫水晶琢成的獅子等等珍玩,一樣樣拆開來,擺在桌上先用白布都擦乾淨,方始相度位置,一一上架,有不合適的,重新調配。這是做事,但也是娛樂,因而不知不覺地兩個人都忘了時間。 突然,聽得爵祿在喊:「先生回來了!」 碧文與春雨都是一驚,雙雙向窗外望去,朱實的影子已經消失,當然是進了堂屋了。 於是碧文高高掀起門簾;春雨亦垂手站在她旁邊;朱實一進屋,眼中立刻有驚異的神情;站在那裏,左看右看,彷彿不能相信自己會住在這裏似地。 「先生,請坐,」碧文說:「我去沏茶。」 「喔,」朱實如夢方醒似地,「不必,不必!我在書房喝夠了。」說著,他的視線落到春雨臉上。 「她叫春雨。」碧文說道:「本來是在我們老太太那裏,特為派了去照料芹官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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