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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四


  「鍾馗嫁妹。」芹官無端抱歉,「沒有能讓你看成,我也覺得怪難過的。」

  「這也奇了!」春雨說道:「又不是你不敢演戲,難過甚麼?」

  芹官確有那種感覺,但卻是無法解釋的,喝口酒不答。

  「這有甚麼好奇怪的。」小蓮忍不住又要辯駁了,「如果你想看這兩齣戲,結果落空,他心裏一樣也會難過。」

  春雨微笑著,表示接受她的解釋。心裏卻有異樣的滋味。

  「你真的想看這兩齣戲,得等到年底下。」

  聽他這一說,小蓮與春雨都很注意;一起用眼色催他說下去。

  「張侯家年底照例要請客;一定會請震二爺跟我,到時候我點這兩齣戲——」

  「慢著,慢著!你在張家點的戲,我怎麼能瞧得見。」

  「你忙甚麼?我話還沒有說完。」芹官看了春雨一眼說,「到時候你份成我的小廝,跟在我身邊,不就瞧得見了。」

  小蓮大出意外;春雨的感想,亦復相同,她笑著說道:「虧你怎麼想來的!」

  「女扮男裝的事也多得很,何足為奇?而況你們都是大腳,站一會也累不得那裏去,有何不可?」

  春雨不作聲,小蓮卻怦怦心動,不過她也不知道這件事可行不可行?只是含著笑,歪著頭在思索。

  見此光景,春雨正色說道:「不是我攔你的高興,這件事會鬧笑話;讓上頭知道了,討一場沒趣,何苦來哉?」

  芹官想想也不妥,內心接受了勸告;但看小蓮悶悶不樂,大為不忍;思索了一會兒,突然說道:「有了,你還是有希望能看這兩齣戲。」

  「怎麼?」小蓮問。

  「不是說,要請張家老太太來玩嗎?如果真的請了,張家當然要回請咱們老太太,那是一定有戲的;我跟老太太說一說,把你帶去,不就如了你的願了嗎?」

  「那好!」小蓮拍手笑道,「跟了老太太去,總也算張家的客人;人家一定要端張凳子我坐,看得更舒服了。」

  ***

  聯床共話,春雨將跟芹官所說的話,都告訴了小蓮。

  小蓮聽得很仔細,尤其是後面的那些話;她一個字一個字地印證,自己所聽到的,與她所說的,並沒有多大出入,證明春雨並沒有騙她。對這一點,小蓮深為滿意;對春雨的信心增加了,覺得她是可以共心腹的女伴。

  「我說這些話,是嚇唬他的。芹官現在少我們不得;我們也應該想到老太太、太太看得他極重的心,總要用盡辦法,逼他上進。」

  「那你等於是提出了個條件,如果他不肯上進,不願意好好讀書;你就不願意在這裏了?」

  「是啊!多少有這個意思在內。」

  「那麼我呢?」

  這句話將春雨問住了,「你怎麼樣?」她反問一句。

  「我是不是也跟你一樣,找個說法,提出跟你差不多的條件,好逼他上進?」

  聽這一說,春雨不免自悔失言。她問得不錯;錯的是自己,不該用「我們」二字,乾脆就說「芹官現在少我不得」;小蓮不就沒有這一問了嗎?

  如今可是不能改口了;也不能說「你不必那麼做」,只能答一聲:「是啊!如果他不肯學好,你也不妨這麼逼一逼他。」

  小蓮沒有看出她臉上的表情,信了她的話,心裏在琢磨,該想個怎麼樣的說法,才能「嚇唬」芹官,促使他巴結上進。

  由於她的沉默,讓春雨更不能放心;便故意問一句:「你睡著了?」

  「沒有啊!」

  「你不說話,我以為睡著了呢?」

  「我在想——」小蓮躊躇了一下,老實將心事告訴了她。

  春雨越發失悔了。心想,她如果也是這樣「嚇唬」芹官,為了保持她的諾言,勢必始終留在雙芝仙館;而照芹官對她的態度來看,他們倆一定一天比一天接近。現在還看不出來,兩三年以後就會處處顯得不如她,特別是年齡,是自己一個「致命傷」。

  這一下,便輪到小蓮疑心了,自己的心裏的話都說了給她聽;何以她竟一無表示?

  她的心腸直,老實問道:「春雨,你怎麼不說話?是不是覺得我多事?」

  春雨一驚,怕小蓮窺破了她的心事,急忙掩飾地答說:「不是,不是——我是替你在想,應該有個甚麼法子,勸他上進。」

  由於她的機變快,話中意思與她前面所說是一貫的;所以小蓮心頭的疑雲,一起就消了。

  「我倒有個法子。不知道行不行?」

  「你沒有說出來,我怎麼知道行不行?」

  「我是這麼在想,等開了學,他能用功,自然最好;如果不肯用功,又挨了四老爺的罵,我就裝病——」

  「裝病?」春雨不由得插嘴,「他挨罵,你裝病?」

  「是的,他挨罵,我裝病。他當然要來看我;我就說是為他不用功,裝出來的病,只要他上進,我的病自然會好。」

  其實,不用她說完,春雨已悟出其中的道理,暗暗驚心之餘;驀地裏省悟,這是個極好的機會,將來如果真的出現了,一定要好好掌握住。

  主意打定了,隨即用欣慰的語氣說道:「這個法子好!他很喜歡你的,你一生病,他一定著急,會聽你的話。」

  小蓮很高興,「你也贊成我這個法子,那就不錯了。」

  她停了一下,「不過,我這個法子,最好不必用。」

  「在我看,遲早用得上。到那時候,我會幫你說話。」

  「是啊!如果我裝病,非你幫我瞞著不可!」

  「那還用說。」春雨換了極誠懇的語氣,「小蓮,你究竟是怎麼個打算,跟我實說,我來替你想法子。」

  小蓮不大明白她的意思,「春雨,」她問,「甚麼是我『怎麼打算』?」

  「那還不是你的將來!他很喜歡你,你的年齡也還配,你總有個打算吧?」

  這意思很明白了,小蓮又驚又羞又喜,「沒有,沒有!」口中卻這樣說,「我沒有想到過。」

  「唉!」春雨嘆口氣,「我是真心想促成你們的好事;你反倒跟我來個不認帳!小蓮,做人不是這樣做的。」

  對於她的責備,小蓮既惶恐,又歉疚,「春雨,」她為了表示亦出於真心,老實說道:「我也不是沒有想過,不過時候還早,還談不到,所以沒有仔細去想。」

  「現在呢?」

  「現在?」

  小蓮答說,「這樣的大事,要慢慢兒去想。」

  ***

  在反覆演奏的「傍妝臺」聲中定了席,東面一席是曹老太太上坐,左面馬夫人,右面震二奶奶;西面一席自然是曹頫居首,曹震與芹官、棠官兄弟,左右陪坐。東面下方還有一席,是專為鄒姨娘與季姨娘預備的;再有一個就是錦兒;出於曹老太太特命,在無形中確定了她的「姨奶奶」的身分。

  等廊上樂曲一停,曹老太太向西面說道:「芹官,你替我敬你四叔一杯酒。祝你四叔一路順風!」

  「是!」芹官離了座位,恭恭敬敬地答應著。

  「老太太賞酒喝,怎麼用個『敬』字?」曹頫站起身來,惶恐地說。

  「賞也罷,敬也罷,反正今天你是主客,必得多喝幾杯!」

  這時派定職司,專門管酒的冬雪,已用一個朱漆托盤,端了兩杯酒來;芹官先取一杯,雙手奉上,然後自取一杯,高高舉起,口中說道:「四叔,一路順風。」說完,以杯就口,正待乾時,曹頫開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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