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高陽 > 紅樓夢斷③五陵遊 | 上頁 下頁 | |
五三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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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頫知道,他所說的文章是指「制藝」,也就是八股文。八股有一定的程式,起頭「破題」,只得兩句,像做燈謎一樣,是將題目換一個說法;然後「承題」,三四句話補足破題所不盡的意思;接下來是「起講」,仍舊是題目的引伸。以下方是正文,共分「起股」、「中股」、「後股」、「束股」,兩股對比,共為八股。學習制藝,循序漸進,由破承題開始,能做到束股、首尾俱全,即稱之為「文章完篇」。 這些八股的程式,曹震不甚了了,曹頫卻是懂的;但他僅止於懂而已,並沒有學過。上三旗的包衣,自有進身之階;曹寅在世之日常說:讀書所以明理,不必學八股為干祿之具。所以曹家子弟,就學皆不習制藝;芹官當然亦不例外。 不過,朱實這一問,卻引起了曹頫的心事;時異世變,曹家的恩眷已深,上進之路,越多越好。他在想:織造世襲,畢竟未奉明旨;芹官資質甚好,能夠讀書有成,討個仕途出身,將來兩榜及第,點了翰林,前途無量,不強似當織造,始終不過是內務府一個司員的身分? 這樣一轉念間,隨即答說:「舍侄從未習過制藝;現在起步,不知道嫌晚不嫌?」 「不嫌,不嫌!」朱實一迭連聲地答說,「其實習時文倒是晚些好;理路清楚,容易入門。」 「既然如此,就重托朱先生了。這方面的課程不妨加重。」 「是,是!」朱實連連點頭。 「你叫人進去看看!」曹頫對曹震說,「讓芹官先來見了先生;開館之日再正式行禮。」 「四叔,」曹震建議,「索性讓棠官也一起從了朱先生吧!」 曹震的想法是,富家子弟,必有伴讀,不如拿棠官充數;曹頫卻一片心在芹官身上,還想不到此。此刻為曹震提醒,隨即向朱實說道:「小犬比舍侄小幾個月,資質不如他哥哥,一併請朱先生費心!」 「好說,好說。弟兄在一起念書,便於切磋,是件好事。」 於是曹震一面吩咐開飯;一面派人進去通知,讓芹官、棠官出來見老師,這話一傳到季姨娘那裡,可就大為張惶了,一面拉住棠官,胡亂替他擦臉洗手;一面催碧文到雙芝仙館,看芹官穿的甚麼衣服。 「幹嗎?」碧文懂她的用意,卻故意這樣問一句。 「人家穿甚麼,咱們也穿甚麼。站在一起,別顯著不如人家。」 「如果人家有的衣服,咱們沒有呢?」 一句話將季姨娘問住了;想了一會才說:「那就穿最好的。」 「趁早別這麼想!穿得太好了,准挨四老爺的罵,」碧文又說,「如不如人家,不在衣服上頭;書本上勝過人家,才算本事。」 她一面說,一面已檢出一件淺灰線春的夾袍;一件拿曹頫的舊貢呢馬褂改的「臥龍袋」;等棠官洗淨了手臉,替他穿著。 「凡事看著你二哥,照他的樣子,他怎麼做,你也怎麼做。」碧文在替他扣紐襻時不斷囑咐,「不教你說話,別胡亂插嘴,眼睛總要望著大人。你喜歡東張西望,眼珠亂轉,這副猴兒相的毛病最大。千萬記住了要改。」 她說一句,棠官應一句,收拾好了,領著來到雙芝仙館會齊;春雨正要送芹官出門,一見棠官的衣服,被提醒了。 「啊!」她說,「應該加件『臥龍袋』,或是馬褂,才合道理。」 於是讓小蓮即刻取來一件玄色摹本緞的臥龍袋,套在芹官的藍綢袍子上。 「你做哥哥的,可照應著兄弟。」碧文向芹官說。 「我自己都還照應不過來呢!」芹官微有恐懼;怕是很古板的一位老師,往後會大受拘束,他拿手絹擦著額上的汗說:「為甚麼這麼熱?」 「心靜自然涼。」春雨說道:「慢慢兒走,別急!」 「拿把扇子給我。快!」小蓮答應著很快地去了;一會兒拿來的是兩把,一把給芹官,一把給棠官。碧文不由得心裡在想,季姨娘說小蓮的那些話,實在是冤屈了好人。 「帶著弟弟去吧,」春雨複又叮囑:「這會兒必去是陪著吃飯,別喝酒!」 「我知道。」 「一回來先去見老太太。」 芹官點點頭;當著棠官有些嫌春雨嚕蘇,彷佛把他看成不懂事的孩子,未免有傷他做哥哥的尊嚴,所以昂起頭來,搖著摺扇,管自己往前走。棠官緊緊跟在他身後,也學哥哥的樣,要打開摺扇,使得勁猛了,「啪噠」一聲,掉在地上。芹官便回頭瞪了一眼;春雨急忙拉一拉他的衣服;不道惱了芹官。 「你幹嗎?這麼拉拉扯扯的!」 當著碧文與小蓮,碰這麼個釘子;春雨急忙縮回了手,臉紅得到了脖子上。芹官是等話出了口,才知道自己大錯特錯;心裡又悔又恨,但當著碧文與棠官,甚麼話也不能說。只好硬著頭皮,仍舊往前走。聲音中聽得出來,春雨依然跟在後面,直到中門;想回頭看一下,又怕彼此神色尷尬,難以為情,就索性頭也不回地走了。 【七】 到得筵前,兄弟倆先給曹頫請安,然後叫應曹震;聽他說道:「今天見一見老師,就請個安吧!到了上書房那天再磕頭。」 「是!」芹官拉一拉棠官,一起蹲身請安。「請起來,請起來!」首座的朱實要起身回禮,讓曹震一把按住。 「我們這一輩雨字輩排行,也是單名。」曹震指著人說:「我這個大的弟弟,單名沾、號雪芹;小的弟弟,是我四叔的,單名霖、號棠村。」 「兄弟倆同歲?」 曹震不答;看一看芹官,他卻不曾注意,因為腦中忽然浮起了春雨的樣子。反是棠官會意了,拉一拉哥哥的衣服;芹官卻茫然不知所措。 「都是十二歲!」曹震只好開口了;心裡卻頗納悶,不知道芹官何以有此魂不守舍的模樣? 「都是頭角崢嶸的佳子弟。」朱實問道:「雪芹已經學做詩了吧,」 「請朱先生叫他們名字好了。」曹頫插了句嘴。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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