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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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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成全法?曹震在心裏盤算了半天,問出一句話來:「五福自己總也得想法子啊!」 「原是!」賽觀音捋起衣袖,露出藕也似一截小臂,指著鑲銀的一支風藤鐲說,「連我一副金鐲子都送進當鋪了,如今只能戴這個不值錢的玩意。就這樣也只能湊出來五百兩銀子;機房弟兄幫個忙,工錢打個折扣,可以省下三百兩。此外,就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好吧!」曹震咬一咬牙說,「還短一千二百兩,我給!」 賽觀音卻不言謝,瞟了他一眼,低下頭去悄聲說道:「就你給了,我也心疼。」 曹震沒有想到她會這麼說;當即問道:「你是替我心疼呢;還是替五福心疼?」 「替他;替你;也替我自己。」賽觀音說:「不然我又何至於戴不上金鐲子?」 原來如此!曹震心想,莫道黃金難買美人心;索性大方些!於是微微一笑,「我以為甚麼大不了的事!」他說,「你把當票撿出來,回頭交給貴興;我叫他去贖出來給你!」 賽觀音不做聲;低下頭去,抽出腋下的手絹,揉一揉眼睛,方又抬頭,帶點哭音地說:「二爺你這麼待我,可叫我怎麼報答?」 「談甚麼報答!咱們不是有交情嗎?只望你懂交情就是了。」 「你說這話,我可只有拿把刀來,挖出心來給你瞧了。」 「我是說著玩的!我自然信得過你。」曹震想了一下說道:「這地方已經有人知道了,欠妥當。過幾天,我另外找個地方;你來不來?」 「我不來!」賽觀音裝得很生氣似地,「總是信不過我。」 「好,好,我信,我信。」 曹震忽然想到一件事,「五福知道不知道?」 「甚麼事知道不知道?」 「還有甚麼事?還不是你跟我嗎?」 賽觀音是一時不知如何回答,故意問那麼一句;虛晃一槍之際,已經想好了回答的話。 「他知道也好,不知道也好;反正我拿得住他。」 剛說到這裏,門鈴又響了。這回叩門的是貴興,順便雇了頂小轎來;賽觀音檢出金鐲子的當票,當著曹震的面,交了給他,別的話就由曹震跟他去說了。 *** 到得九月底,官用緞算是補齊了;毛青布差一千匹,連同進貢及送人的土產都裝了船。上用緞四百匹,包封格外講究,曹頫親自督看,三層油紙包裹,裝入木箱,貼了「欽命江寧織造」的封條,堆在織造衙門的大堂上,要到動身前一天才裝車。 動身的好日子,挑定十月初三。曹頫在江寧的人緣不壞,所以排日有人餞行;直到十月初一,才能舉行家宴,一桌設在鵲玉軒,由曹震帶著芹官、棠官,敬過曹頫一杯酒,小兄弟倆退席,仍舊是曹頫跟清客們行會賭酒,與往常歡飲,毫無區別。 一桌是設在萱榮堂。開席時,曹頫進來周旋一番,曹老太太等他敬過了酒,說幾句路上小心保重之類的話,就催著他走了。但這年不同——她是想彌補兩個月前,為芹官而引起母子間衝突的裂痕;所以早就跟震二奶奶說過:「今年替你四叔餞行,得換個樣子。名為家宴,一家可又不是團聚在一起;沒意思。」 「是啊!」震二奶奶知道她好熱鬧,便湊著趣說:「我也早想說了,應該熱鬧熱鬧。怕碰四叔的釘子,說一句『當省則省』,那多窩囊?如今有老太太出名,事情就好辦了。」 「他說『當省則省』的話,也不錯。這樣,除了公帳上照例支的銀子以外,多的歸我包圓兒。你看,該怎麼辦?」 「那要看多少人?」 「我不說了,闔家團聚!連四老爺屋裏的兩個姨娘也都找了來。」 「那就得上三桌,兩桌上席,一桌中席;上席十二兩,中席八兩,一共卅二兩。」 「不對吧!」曹老太太說,「公帳上只支二十兩銀子,上席不就是十兩銀子一桌嗎?」 「那是我貼了四兩銀子在裏頭。」震二奶奶笑道:「如今既然老太太包圓兒,我還貼這四兩銀子幹甚麼?」 「不行!你還是得貼。」 「你們看!」震二奶奶故意對秋月她們說,「老太太講理不講理?」 「若是講理,誰講得過你震二奶奶?」秋月笑著答說。 「對了!講理也罷,不講理也罷。」曹老太太說,「反正你就辦差吧!而且要辦得漂亮。」 「難!」震二奶奶搖搖頭說,「老太太倒先說說,要怎樣才算漂亮?」 「自然是,」秋月接口說道:「席要上席、酒要陳酒、戲要好戲。」 「這還不算漂亮。」震二奶奶又說:「要讓老太太只出名、不出錢;我連老太太聽戲的賞錢都預備好了,那差使才算辦的漂亮。」 曹老太太笑道:「果然如此,我自然疼你。」 「你們聽聽,原來老太太疼別人都是假的。」震二奶奶一眼望見窗外的人影,便又加了一句:「只有疼一個人是真的。」 「誰啊?」秋月問說。 「喏!」震二奶奶手一指,恰好是芹官出現。 「誰疼誰啊?」芹官問道:「我老遠就聽見了笑聲,是甚麼有趣的事;也說給我聽聽。」 「我跟你二嫂子正再商量擺酒唱戲——」 「那好啊!」芹官忙不迭地問:「是為甚麼?」 「替你四叔餞行。」 聽得這一句,芹官就不作聲了;震二奶奶急忙向他䀹一䀹眼,示意仍舊要作出很高興的樣子。於是芹官便又笑道:「咱們家,可是好久沒有唱戲了。」 這句話卻說得不好;勾起曹老太太往日的回憶,不免傷感,「都怪你自己出生得晚!」她說,「沒有趕上你爺爺在世的日子。那時候家裏養著個戲班子,沒有十天不唱戲的。你爺爺自己還會編本子——」 「我倒想起來了。」芹官又搶著說:「都說爺爺編了兩個本子,一個叫『虎口餘生』,一個叫『表忠記』。我可沒有看過;問人這兩個本子在那兒?都說不知道。」 「你問誰了?」震二奶奶答說,「你要問我,我就會告訴你,四叔那裏一定有。」 「我也想到過;四叔那裏一定會有。」 「你就是不敢問四叔,是不是?」 芹官不答;停了一下才說:「這些閒書,就我問四叔要,他也一定不會給我。」 「你爺爺編的本子,怎麼好說是閒書?」曹老太太又說,「再說,像『表忠記』,你光聽這個名字好了,那裏會是不能讓你看的閒書。」 「照老太太這麼說,我更得找來看一看。」說著,轉眼去看震二奶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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