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高陽 > 紅樓夢斷③五陵遊 | 上頁 下頁 | |
四五 | |
|
|
緞機房的執事韓全,隨著貴興來了;布機房的執事卻不曾來。曹震先為大紅緞匹不能如期織造,發了一頓脾氣;然後問道:「到月底,究竟能趕出多少來?」 「回二爺的話,實在不敢說。」 「怎麼!」曹震剛息的火氣又冒了上來,「到此刻都沒有一句准話,你是存心開攪,還是怎麼著?」 「二爺這話,我可不敢認。織緞子要絲,絲先要下染缸;晾乾了才能上機。本來這些活兒在夏天就得弄妥當;今年的絲來得遲,有甚麼法子?」韓全又說:「要趕也行,趕出來的東西不好;二爺如果肯擔待,用不著到月底就全都有了。」 話是軟中帶硬,「今年的絲來得遲」七字,更是擊中了曹震的要害;絲是他親自去採辦的,不能及時運到,以致耽誤,這責任誰屬,是很明白的一件事。 但曹震不能輸口,「就為的今年辦好絲不容易,晚了一點兒,才要你們趕一趕。」他說,「按部就班幹活兒,誰不會?還用我特為跟你說?」 「二爺責備得是。」韓全平靜地答說,「不過,我也只好受責備了。」 「你這叫甚麼話?你跟我逞楞子!我說歸我說,你就是不聽!」曹震厲聲問道:「你說,你是不是這樣?」 「二爺別動氣!我早說過了,只要二爺有擔待,我可以趕。」 韓全這以柔克剛的功夫,直教曹震恨得牙癢癢地卻無計可施;心潮起伏地挨了好一會工夫,才冷冷地說道:「好吧!你自己瞧著辦吧!」 「甯擔遲,不擔錯,幹活兒還非按部就班不可;反正我總督著機房弟兄不偷一時半刻的懶就是了。」 曹震不理他。韓全也不再多說;請個安管自己悄悄退了出去。 「張五福呢?」曹震問到貴興,「怎麼不來?」 張五福便是布機房的執事;貴興已經受了他的好處,被教好了一段話來的,當即從容不迫地答說:「張五福昨天趕到蘇州找染工去了;最快也得明天下午才能回來;『賽觀音』叫我帶信給二爺,拿藥料清燉了個果子狸在那裡,務必請二爺去喝酒。」 一聽這話,曹震便似酥了半截;急急問道:「甚麼時候?」 「自然是晚上。」貴興看曹震似已決定踐約,方又說道:「依我說,二爺乾脆不用在家吃飯了,天不黑就去,喝酒帶『辦事』,二更天就可以回來了;省得二奶奶嚕蘇。」 「等我想想!」曹震話是這麼說;其實不用再想。 「去是不去,請二爺這會兒就給我一句話;我還得去通知『賽觀音』,好預備地方。」 「還是在她娘家吧!」 「是了!我馬上去告訴她。」說完,貴興掉頭就走。 「慢點!」曹震喊住他,很認真地問:「張五福真的得明天才能回來?」 原來賽觀音是張五福的填房,長得頗有幾分姿色,而且極其能幹,是張五福的得力內助。不過夫婦間年齡懸殊,賽觀音顧影自憐,每傷非偶;招蜂引蝶,事所不免。曹震也勾搭過她幾次,每次好事將成時,必有意外,出現了功敗垂成之局。上次是曹震將去杭州,賽觀音設下小酌,托貴興來邀,說為他餞行;事先講明白,張五福不在家,不妨停眠整宿,那知杯盤初停,衾枕已具,張五福不速而歸,曹震只好敗興而回;所以這一次特別要問清楚,張五福到底甚麼時候回家。 「不錯,要明天下午。」貴興答說,「我聽別人也是這麼說。」 【六】 主僕倆騎馬到門,貴興先下了馬,左手拉韁,右手叩門;應門的正是賽觀音。 於是貴興回身,將曹震的那匹棗騮馬的嚼環拉住;曹震翩然下馬,前後望了一下,無人注意,隨即一閃身進了大門,隨即聞得一陣香味,恰正是有些餓的時候,不由得咽了咽口水。 「二爺那天到的?」賽觀音一面虛虛掩門;一面問說。 「前天下午。」曹震問說:「五福到蘇州去了?」 「是的。」賽觀音答道:「四老爺要進京,天天派人來催布;五福急得不得了。一時也說不盡,回頭慢慢告訴二爺。」 「你媽呢?病好點沒有?」 「還不是帶病延年。」 賽觀音娘家一母一弟。胞弟尚未娶親,販茶為業,住在茶行的辰光多;老母風癱在床,雇了個極老實的中年孀婦,照料她的飲食起居。房子是三開間,前後兩進;賽觀音回娘家總是住第二進,可與第一進隔斷而另有後門進出,既隱秘又方便,是個幽會偷歡的好地方。 等她領著曹震剛在堂屋中坐定,貴興跟著也到了;賽觀音便即說道:「好兄弟,你儘管到那裡去逛逛;到晚上再來接二爺。馬拉了回去吧,天黑騎馬不便,回頭雇轎子走好了。」說著,塞了塊兩把重的碎銀子到他手裡。 「說得是!回頭坐轎回去好了。」曹震吩咐:「你三更天來接。」 「回頭走後門,門上有根繩子,拉一拉我就知道了。」 貴興答應著走了。賽觀音送他出後門;又將通前面的門上了閂。曹震寬心大放;等賽觀音一進門,先就抱住她親了個嘴。 「急甚麼嘛!反正只有咱們倆了。」賽觀音推開他問道:「你是先喝茶,還是這會兒先喝酒?」 「喝酒吧!我肚子有點兒餓了。」 「可沒有甚麼東西吃,就是一個八珍果子狸。」 「甚麼叫八珍。」 「我也不知道,藥鋪裡說的;反正八樣滋補的藥料就是了。」 | |
|
|
學達書庫(xuoda.com) |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