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高陽 > 紅樓夢斷③五陵遊 | 上頁 下頁 | |
四四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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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晨,照例問安,陪坐片刻;震二奶奶閑提起張家,她說:「張小侯告訴我們二爺,高夫人為了想跟老太太見見面,一直在為難。」 聽得這話曹太夫人頗感意外,而且困惑,「我倒不知道她想跟我見面?可是,」她問,「有甚麼為難呢?」 「張小侯說,照道理,自然是高夫人下帖子請老太太到他家園子裡去逛一天;可又怕累著了老太太,所以一直拿不定主意。」 「有這話!」曹太夫人想了一會說:「這不就是遞話過來,讓我下帖子請高夫人?」 震二奶奶眨眨眼,裝出不解的神情;然後恍然大悟地拍著手說:「真是!再沒有比老太太心思更靈的。這一來,高夫人想跟老太太見面是見到了;可又不至於讓老太太過份勞累,不是兩全其美的事?話裡有這麼深的意思,真是只有老太太才識得透。」 曹老太太的性情,向來只要一戴上高帽子,興致就來了;當即說道:「請一請她,倒也沒有甚麼不可以。不過,不請便罷,要請就得像個樣子!」她想了一會,臉色轉為嚴肅,「這倒也不是一件小事,中間有許多關礙;得要好好兒琢磨。」 「是啊!到底是侯夫人,不是平常應酬。」 「所以囉!這禮節上最要留意,她第一次到咱們家來;那是要『庭參』的。」 「庭參」便須各具禮服,中堂參謁;曹太夫人只是三品民婦,見侯夫人應該一跪三叩。震二奶奶覺得太委屈;當即說道:「自然是行通家之禮;倘或要庭參,就老太太肯,我也不肯。」 曹太夫人笑了,「規矩是規矩,那由得你?」她說:「當然,她是一定要辭的;不過,既然下帖子請人家,自己就不能不按著規矩預備。」 「老太太的意思是,要穿禮服迎接。」 「正是!」 震二奶奶想了一會問道:「如果不是下帖子,人家突然來了呢?」 「這當然是例外。」 「老太太這麼說,我就來想法子弄它個『例外』。」 「你是甚麼法子?」 「這會兒還沒有想出來。不過,法子總是有的。」 「好吧!」曹老太太說:「等你想出來,咱們再商量。」 這個法子很不好想。加以曹頫進京之期,日近一日;裡裡外外,公事私事,都要曹震夫婦料理,忙得不可開交,自然將這件不急之務擱了下來。 * * * 三處織造皆以織「上用」緞與「官用」緞為主。此外,三處織造各有特辦事項;大紅緞子,包括制蟒袍所用的繡緞,以及禮部所用的誥封繡軸,歸江甯織造承辦;紡綢綾紬歸杭州織造承辦;太監、宮女、蘇拉、匠役所用的毛青布,歸蘇州織造承辦,但以三萬匹為限,超出之數,歸江寧、杭州兩處分辦。這年內務府通知,毛青布須用四萬五千匹;江甯織造額外承辦八千匹,限十月底以前解到備用。 解送緞匹有特殊的規定,凡「上用」緞不得由水路進京;因為船從運河北抵清江浦,須入自西而東的黃河,東行數十裡,再向左折入「運口」,循河北上,名之謂「借黃」。黃河多險,萬一波濤覆舟,「上用」緞匹漂散,落入民間,殊多未便;所以解送「上用」緞,規定必由陸路。 三千匹「官用」緞、八千匹毛青布,加上進貢與送禮的儀物,當然只能由水路運送。十五條船早已調齊,只待裝載;可是距起程之期不過十天,而八千匹毛青布還只織得一半;「官用」緞亦未備辦妥當。 「怎麼辦?」曹頫真有些著急了,「官用緞說還短好幾百匹;而且織好的也有毛病──」 「毛病不大。」曹震搶著說:「內務府緞庫上打個招呼就過去了。我特為派了庫使蕭林押運,他是緞庫出來的。」 「他能辦得妥當嗎?」 「沒有甚麼辦不妥當的;只要『炭敬』加豐就是。」 「老是打這種主意,也不太好!」曹頫繃著臉說。 「那有甚麼法子?多年下來的規矩,四叔又不是不知道。」曹震理直氣壯地說:「關節不到,東西再好還是有挑剔的。四叔儘管放心好了;沒錯兒。」 「那麼,」曹頫又問,「短好幾百匹怎麼辦?」 「儘量趕。」曹震停了一下說:「萬一趕不齊,船先走;短多少起旱加運,必能補足。」 水路慢,陸路快;曹震的辦法是可行的。但是,「這一來,水腳不又多花好幾倍嗎?」他問。 「也有限。」曹震趕緊換了個話題,「倒是八千匹毛青布,無論如何趕不齊;不過,也有法子──」 「甚麼法子?」曹頫打斷他的話說:「以少報多可不行!」 曹震愣了一下;然後裝出毫不在乎的神情說:「也沒有甚麼不行!總共四萬五千匹布,是一年的用度,那裡過個年就都用完了?短個一兩千匹,開春補上,有何不可?」 曹頫不作聲;好久才冷冷地說了句:「反正『炭敬加豐』就是。」 曹震不敢再多說;也不必再多說。他知道他這位「四叔」發過牢騷就沒事了。 為了想討曹頫的好;他說:「四叔,有件事我早就想說了;水陸並行,反正是在通州會齊;四叔你何不由水路走,舒服得多。」 水路除了「借黃」那一小段危險以外,第一、不必「雞聲茅店月,人跡板橋霜」地趕路;其次,沒有風沙顛簸之苦。坐船比坐車確實舒服太多了。 但是,曹頫卻說:「我不敢貪圖舒服!解送上用緞,豈可不跟著上用緞走。且不說中途出了岔,也於禮不合。言官奏上一本,說我輕慢不敬,試問我何以自解?」 十足一個硬釘子碰了回來,可是曹震並不覺得難堪;像這樣的事是常有的,只要出於善意,話就沒有白說,因為曹頫心地忠厚,自會覺得侄兒是在愛護他。 「我辛苦一點兒,算不了甚麼;只要公事上不出岔子,比甚麼都強。」曹頫又說,「如今到底不比從前了!李家的前車之鑒,如果視而不見,那真是自作孽,不可活了。」 話說得很重,曹震不能無動於衷;一時倒起了個爭口氣的念頭,默默盤算了一陣,命心腹小廝貴興,將緞機房、布機房的執事,喚了來有話說。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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