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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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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萱榮堂吃了飯回來,錦兒已經將曹震帶回來要分送各處的土儀,一份一份派好;曹震的行李鋪蓋,亦都檢點過,該歸原的歸原,該拆洗的拆洗。震二奶奶頗為滿意,誇獎她說:「你慢慢兒可以替我的手了。」又問:「二爺帶出去的東西,少了甚麼沒有?」 「沒有。」 「多了甚麼沒有?」 「自然有多的。二爺在杭州買的扇子——」 「這不算。」震二奶奶搶著說,「我是說,有沒有甚麼絞下來的頭髮、指甲;或者荷包、手絹兒甚麼的。」 曹震在外屋聽得這話,驚出一身冷汗;想起在杭州時,孫文成派人陪他遊富春江,結識了一個名叫貴寶的船娘,兩情繾綣,難捨難分。船回杭州拱宸橋,登岸之前,曹震要了她一雙穿過的繡花睡鞋;有時想念貴寶,便取出來把玩一番。這雙睡鞋,記得是塞在鋪蓋裏面的;一定已落入錦兒手中,倘或交了出來,真贓實犯,百口難辯,必有一場大大的饑荒好打。 因此,屏聲息氣,側目靜聽;只聽錦兒說道:「荷包倒有一個。喏,在這裏。」 「這不相干!」是震二奶奶的聲音,「是孫家給他的。」 「何以見得?也許是,有人特為繡了送他的私情表記?」 「不會!你沒有看見上面繡著個『孫』字;如果特為繡了送他,應該繡個曹字。」震二奶奶又問:「還有甚麼?」 「還有——」 聽錦兒拉長了聲音,欲語不語;曹震一顆心都快跳出來了。只為緊張過度,喉頭發癢,不自覺地咳出聲來。 「你聽!」震二奶奶說:「在給你遞點子呢?」 「遞也沒有用。有就是有,沒有就是沒有,我還敢替他瞞贓。」錦兒緊接著說:「好像還有別的東西,等我細點一點,再來跟二奶奶說。」 曹震知道錦兒是衛護著他;這一來有恃無恐,便踏進裏屋,發牢騷似地說:「每趟回來,都把我看成一個賊似地;疑神疑鬼地幹甚麼呀?」 「問你自己!」震二奶奶笑道,「如果你出門,是像四老爺那樣,不沾葷腥,人家又何必防得你像賊一樣?」 「四老爺?」曹震接口反詰:「還不是每趟進京都要玩兒『像姑』。」 「那不同!」震二奶奶開玩笑似地說:「我可沒有功夫喝『像姑』的醋。」 「這可是你自己說的!」曹震忽然似笑非笑,一臉詭祕地說:「今兒個,咱們三個睡一床,好不好?」 震二奶奶尚未答話;錦兒已經開口:「不好!」說完,一甩手往外就走。 「我這不是找釘子碰。」曹震搔著頭自嘲,「當著你的面,我這話不是白說?」 一聽這話,震二奶奶立刻沉下臉來;「你當我不許錦兒跟你在一起?你好沒良心!好了,今晚上你到錦兒屋子裏去好了!」她停了一下,又說:「要嘛,不想回來,一回來了,要我們兩個伺候一個!你把我們看成甚麼了?是窯姐兒不是?」 「好了,好了!」曹震皺著眉說:「瞧你說得多難聽。」 「你還說我!你不想想,出門幾個月到家,也總得談談正經;先就想這些不相干的事。好沒出息!」 曹震默然,想想自己也有些不對,便讓步了。「好吧!」他坐了下來,「談正經吧。」 於是,震二奶奶便談曹覜責罰芹官的前因後果;在曹震來說,是想都想不到的事,自然深感興趣,也深感關切,一直談到三更天,倦意侵襲,呵欠連連,方始住口。 「錦兒呢?」震二奶奶問說。 「自然早去睡了。」 「你到她那裏去吧!我正好『身上來』。」 曹震還當她是故意試他;如此深夜,不想再鬧彆扭,斷然決然地說:「不!我睡在這裏。」 「何必?」震二奶奶是要籠絡錦兒,特示寬大,「去吧!去吧!」一面說,一面用手來推。 這樣子不像作假;而且也看到她穿的是一條玄色綢褲,那就連「身上來」的話也不假。不過他還是半推半就地出了臥室,來到錦兒所住的廂房。 門自然是在裏面閂著的;錦兒為叩門聲所驚醒,問道:「誰啊!」 「是我。」 「你不是陪二奶奶,來嚕囌甚麼?」 「是二奶奶要我來的。她今天身上來了。」 「不行!」錦兒答說,「我也身上來。」 「那裏有這種事?」曹震又說,「二奶奶的房門已關上;你再不開,我可睡在那兒啊?」 「你在外面站一宵好了。」 話雖如此,錦兒還是起來開了門;剛從夾被中起身,身子是暖的,散布出甜甜的薌澤,曹震一把將她抱住,說一聲:「想死我了!」隨即就去親她的嘴。 「你急甚麼!」錦兒使勁推開他的臉:「門還沒關呢!」 曹震仍不肯放手,從她後面摟住她的身子;腳步跟著她去關了門,走回來要催她上床,她很輕巧地掙脫了他的懷抱,隨手抓了件小夾襖披在身上,剔亮了燈。 「你還不想睡?」曹震詫異地問。 「對了!我還不想睡。」 「那,你要幹甚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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