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學達書庫 > 高陽 > 五陵遊 | 上頁 下頁 |
| 二〇 |
|
|
|
「有句話我倒可以老實說,因為是我親眼得見;老太太給了芹官一盒燕窩。」 「給了芹官一盒燕窩?」曹頫不解,「幹甚麼?」 「虧老爺也問得出這話!」季姨娘笑道:「燕窩除了滋補身子,還能幹甚麼?」 「這話就不對了!小孩子那裏談得到滋補?」 「是不是?我早說了,老爺不會相信;不過,我的眼睛可沒有瞎。」 「這麼說,是真的了?」 「自然是真的!我親眼看見小蓮在鑷燕窩上的毛;她說是老太太交代她收拾的。這話騙誰?萱榮堂那麼多丫頭,自己不會收拾?再說,老太太向來不大愛這些東西的。」 曹頫一聽這話,雙眉深鎖;坐下來沉吟了好一會才又開口:「你說,小蓮怎麼不識大體?」 「老爺也不必打聽,徒然生閒氣。」 季姨娘還在盤馬彎弓,蓄勢待發;曹頫卻不耐煩了,皺著眉說,「那來這麼多廢話!」 「好!我就說。」季姨娘裝出被逼不過,無可奈何的樣子,「說小蓮勾引芹官,破了芹官的身子。」 一聽這話,曹頫目瞪口呆!這副神情,在季姨娘不免有些害怕;但轉念想到,這正是自己說話見效的明證,此刻是緊要關頭,必得沉住氣,因而跟曹頫對望著,一臉戒備的神色。 「真有這話?」 「誰知道呢?」季姨娘心思突然靈了,答了一句很有力的話:「不過,小蓮在揀燕窩,千真萬確。」 「是你親眼看見的。」 「不早就說過了,我眼睛又不瞎。」季姨娘接著說,「如今裏頭管芹官也管得很緊,不准他再調戲丫頭。不過,有老太太護著,能管得住、管不住,可真難說。」 這幾句話讓曹頫震動了!他原來只以為芹官不喜讀書,難成大器;誰知尚未成年,已成惡少!而且所犯的是首惡之淫;想到李煦家破人亡的往事,更覺驚心。何況少年斲喪,只怕未到成人,便已夭折;想到父兄先後下世,唯獨剩下芹官一線根苗,亦竟斬絕,不覺流下淚來。 季姨娘心想,這眼淚就流得沒有道理了,便即勸說:「老爺也不必傷心,橫豎還有棠官——」 話猶未畢,只聽一聲斷喝,「住嘴!」曹頫怒容滿面,「你懂甚麼!以後不准你提芹官;更不准你到處去說芹官的是非!」 季姨娘不想落得這麼一個結果,自覺委屈得要哭;但卻不敢。繃著臉料理了睡前的一切,也不管曹頫,自己回後房去睡了。 一覺醒來,依稀聽得前房有嘆息之聲;燈也還亮著。她悄悄起床,張望了一下,只見曹頫獨對孤燈,猶自發楞。這是為甚麼?莫非有一場大風波?季姨娘惴惴然地,後半夜再也無法入夢。 江南稱七月為「鬼月」;說是鬼門關開了,孤魂野鬼,到處遊蕩;深怕無意間得罪,便有禍殃,所以在這些日子裏,對孩子們的約束特嚴,棠官愛玩的彈弓,也讓季姨娘收走了,亦是怕他無意間打到了附牆緣壁,視之無形的厲鬼。 偏偏家塾中的兩位老師,由於「秋老虎」的緣故,都病倒了,只得暫且放學;棠官在家無事,約束更難;很想找芹官去玩,剛說得一聲,就讓季姨娘喝住了。 「死沒出息的東西!人家不願意理你;你偏要討上門去看人家的臉嘴。你怎麼這麼賤啊!」 「姨娘也別這麼說!」碧文有些聽不過去,「芹官有時候說他幾句是有的;他在寫字讀書,叫棠官自己在雙芝仙館玩也是有的;那裏就不願意理他了?」 「就不算他,也還有他那裏的丫頭——」 「那,」碧文搶著說,「我更要說公道話了!不說別的,只說那天棠官因為天雨路滑,摔了跟斗,春雨替他洗臉換衣服,收拾得乾乾淨淨回來。那裏就錯待了咱們?」 「我不是說春雨。」 「那麼是說小蓮?」 「哼!甚麼小蓮!總是板起一張死臉子,倒像嫁過去就死了男人似地。」 「姨娘!」碧文到底忍不住了,「你就積點口德吧!」 一看碧文板著臉說話;季姨娘有些忌憚她,反倒不開口了。碧文便作主讓棠官去找堂兄。那知不巧,芹官不在雙芝仙館。 原來芹官也是閒得無聊,到各處串門子去了;先到震二奶奶那裏,主僕都在午睡,只好另走一處。 信步踏入馬夫人的院落,靜悄悄地聲息全無,卻有裊裊輕煙,從堂屋門口的竹簾中飄出來。芹官繞道遊廊,掀簾一看,只見楚珍一個人在摺中元祭祖焚化的錫箔。看到芹官也不起身,也不招呼,只含笑目迎。 「太太呢?」 「不在屋子歇午覺?」楚珍向東面呶一呶嘴說。 「這錫箔——」 「你別動!」楚珍大聲喝阻。 芹官急忙縮回了手,「你嚇我一跳!」他說,「你的嗓門兒好大。」 「天生就是這樣。」楚珍答說,「如果不是你胡亂動手,我也不會喊這麼一嗓子。」 「怎麼叫胡亂動手?看看你摺的錫箔都不行?」 「也不知道你的手乾淨不乾淨?」楚珍答說:「弄髒了錫箔,我可怎麼焚化。」 「咦!你這話好奇怪!」芹官伸出雙手,自己看了一下,「我的手並不髒啊!」 「誰知道你髒不髒?」 「我不懂你的話!」 「不懂就算了。」 「教人納悶。」芹官在她身旁坐了下來,看她穿一件短袖的玄色綢衫,露出大半截渾圓雪白的膀子,真想摸一把;卻是伸出手去又收了回來。 這個動作讓楚珍發覺了,笑著說道:「聽說你這兩天很乖。」 |
| 學達書庫(xuoda.com) |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