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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三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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筠官完全痊癒了。端午那天,彩雲跟胡三奶奶說,決定趁天還不太熱以前,送筠官到了南京;她也就渡江北上了。 「我也知道,留你過了夏天再走,是件辦不到的事。不過,也不必太急;總還有半個把月,黃梅天才能過去。咱們在二十幾裏頭挑個日子。」 胡三奶奶取了皇曆來,替彩雲挑定五月二十六,是宜於長行的黃道吉日。於是一面通知李鼎,從速告知曹家;一面要託熟人,攜帶彩雲回北。這都是胡掌櫃去忙;不過胡三奶奶也並不閒,將朱二嫂請了來,安排一連串為彩雲餞行的日程,同時要為彩雲備辦行裝。又找了女裁縫來,支起案板,替彩雲與筠官裁剪夏衣;這樣忙了半個月,諸事都齊備了。 這天是試衣服;彩雲剛將一件淺藍寧綢的褂子穿上身,只見朱二嫂匆匆而來,一見那些有顏色的衣服便說:「這都穿不得了!」 「為什麼?」彩雲一驚。 「我剛聽汪太太說,山東那面有消息,說是京裏有什麼『哀詔』發下來,大概是皇上歸天了!我一想,這是好消息——」朱二嫂突然頓住,吐一吐舌頭,自責似地說:「你看我!說話這麼不留神!」 皇帝駕崩,倒是件值得高興的事,這不成了大逆不道?由朱二嫂的自責,使得彩雲與胡三奶奶都起了警惕,只能高興在心裏,決不可形之於顏色。 於是彼此都繃緊了臉來說這件事,「大姊,」彩雲先問:「你的消息靠得住,靠不住?」 「怎麼靠不住。汪太太本來後天請幾位堂客鬥牌吃飯,現在也通知大家,不行了。」朱二嫂又說:「剛才我坐轎子來,經過布店,看見好些人在剪白布。這個消息想來官場上都知道了。」 「這一說是千真萬確。」彩雲忍不住要笑,旋即警覺,使勁閉一閉嘴,方又開口:「李家沒事了,就是皇上跟他作對;皇上一駕崩,誰還來做惡人?我看,李家不但沒事,說不定還要發達。」 「怎麼呢?」胡三奶奶說,「這我可不大懂了。」 「我一說,二姊你就明白了。皇上登位才半年,怎麼好端端駕崩了呢?必是十四爺他們把他推倒了;十四爺一當了皇上!,李家還有不發達的嗎?」 「是啊!」朱二嫂緊接著說:「我剛才在轎子裏也一直在想,皇上是怎麼死的?如今聽你這一說,就對了。」 「真正是意想不到的事!蘇州人說:船到橋門自會直。果然不錯。如今,」胡三奶奶不自覺地出現了微笑,「三妹,你又可以多待些日子了。筠官自然不必再到南京;我看,咱們派一個人去問問鼎大爺再說。」 「那可得麻煩姊夫了。」 「這樣的麻煩求之不得!」胡三奶奶一面說;一面叫人去請胡掌櫃。 略說經過,胡掌櫃答道:「我也聽得有這麼個消息,不過不一定是皇上駕崩。」 「不是皇上是誰呢?」胡三奶奶問。 「也許是太后,也許是皇后。等哀詔一到就知道了。」 聽這一說,三姊妹都覺得有些掃興,「姊夫,」彩雲問說:「能不能請你派個人去打聽一下?」 「好!」胡掌櫃站起身來,「我馬上叫人去。」 「一定要打聽確實。」胡三奶奶特為關照:「三妹到底走不走,要等你有了消息,才能定規。」 胡掌櫃凝神想了一會說:「好!索性麻煩一點兒,我派人迎上去打聽。」 胡掌櫃派了一名鏢客,騎著他這年春天新買的一匹好馬,由揚州北上,到清江浦去打聽,那裏是漕督、河督駐節的水陸通衢,一定能探知確實消息。 朱二嫂這天就宿在胡家;夜來無事,燈下閒談,談的仍舊是這件「大事」。胡三奶奶比較冷靜,認為即令皇帝駕崩,接位的也不一定是「恂郡王」,李家的事,所以不能過分樂觀。 「不管怎麼樣,反正事情總是有轉機了。」彩雲一直持著樂觀的心情,「這一年多,我見過、經過的事,比大姊、二姊多得多;千變萬化,真是想都想不到。譬如說,老皇一駕崩,誰想得到會是今天這種局面?」 「是啊!」朱二嫂也是儘往好處去想,「有『閉門家中坐,禍從天上來』的災難;就會有絕處逢生、意外的救星。只看各人的命。李大人一向厚道,應該命中有救。」 就這樣閒談到深夜,方始各自歸寢。朱二嫂與彩雲一屋,由於過分亢奮,了無睡意,兩人又小聲談心;總以為阿筠睡得很沉,不會聽見,那知她五更醒來,已有好多話入耳,只是似懂非懂而已。 為了偷聽大人說話,她自己也知道是件很嚴重的事,所以一直裝睡,不敢輕舉妄動。到得天色已明,看她們已沉沉睡去,方始悄悄下床,自己穿好了衣服,開出門去,在靜悄悄的院子裏,茫然眺望,不知幹什麼好? 突然間,她發覺有人在撥他的辮梢;這沒有別人,必是阿牛。轉臉去看,果不其然;於是瞪了他一眼說:「老是鬼鬼祟祟的,看我不告訴三嬸兒!」 「怎麼?阿牛又欺侮小姊姊了?」胡三奶奶也剛起身;拉開窗帘在問。 「沒有,沒有!鬧著玩的。」阿筠一面回答;一面進屋,按照旗人的規矩,蹲身請安,含笑問道:「三嬸兒昨晚上睡得好?」 「你看!」胡三奶奶向接踵而來的阿牛說:「小姊姊多懂規矩!」 阿牛憨笑著;忽然正一正臉色,大聲說道:「媽!爹上蘇州去了;明天就回來。剛才進來,看你還睡著,讓我跟你說一聲。」 「喔!」胡三奶奶奇怪,何以突如其來地有此一行? 「三嬸兒,」阿筠問說:「胡三叔是不是看我鼎大叔去了?」 「我不知道啊!我沒有聽說。」胡三奶奶又問:「你怎麼知道的呢?」 「我──,」阿筠停了一下問:「三嬸兒,是不是我家沒事了?」 「你,你這話是從那裏來的?」 阿筠遲疑了好一會,終於說了實話:「我是聽趙二嬸跟朱二嬸說的。」 「她們怎麼說?」 「我也不大聽得明白,說什麼只要皇上——」 「別說了!」胡三奶奶趕緊喝住。 阿筠從未見胡三奶奶有此疾言厲色;又疑又驚,臉色頓時變了。 「喔,」胡三奶奶拉著她的手,不勝歉疚地:「對不起!我不是有意的。筠官,你記住,你年紀還小;別提皇上!聽來的話,擱在肚子裏,千萬別跟人去說。」 「媽!」阿牛插嘴問說:「皇上是誰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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