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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八


  「只怕他那邊的公事未到,上頭已作了處置;等鹽院的公事一到,即令能夠挽回,先就受了許多無謂的騷擾了。」

  聽得這話,李果不由得深深凝神,覺得他對世故的瞭解;一夕之間,大非昔比──他不知道李鼎經過昨夜那一番輾轉不能成眠,獨對明月,細思平生的澈悟,自然驚異多於一切。

  李鼎當然也知道自己的想法,已經與前不同;他自己覺得處事已比較有把握了,但不願在李果面前,表露任何彷彿自炫的神色,仍然謙恭地請教:「世叔,我說得不錯,或者根本上我的看法就錯了,請你告訴我。到揚州來,老爺子託付的是世叔;我是聽世叔指揮的。大主意,應該你拿。」

  有這番明白透澈的話,越使得李果刮目相看;反倒不敢自以為處置盡皆妥善;至少並不比李鼎高明,所以急急答道:「世兄!世兄!咱們有事商量著辦。說實話,過去我小看你了。不經一事,不長一智;你能說出今天這番見解來,自然也是經歷了這一次大波浪,磨練出來的見識。旗下大爺,都能像世兄你這樣子;說句老實話,漢人也不敢看不起旗人。這些都是閒白兒,我們倒商量看,如今當務之急是什麼?」

  「世叔,你說得我太好了。」李鼎略停一下說:「我覺得咱們在揚州所得的結果;也就是陳哲功答應下來的話,得馬上讓兩個人知道。」

  「那兩個?」

  「一個是沈世叔——」

  「那當然。」李果搶著問說:「還有一個呢?」

  「查制軍。」

  他是指查弼納。如今李煦的案子,他居於舉足輕重的關鍵地位;能先讓他知道,揚州的八大總商,已允分賠二十萬兩銀子,虧空已去了一大半;公事可以交代,在查弼納自然就可以放心;加上幕友的緩頰,這件大案馬上就可以鬆下來了。

  「世兄,你的見解確是很高了!不過,事情要做得紮實;咱們無論如何,得釘著陳哲功,讓他把答應代賠的公事報了出去;不但如此,還要等鹽院出奏,這二十萬銀子才算有了著落。你說是不是呢?」

  「是!原不爭在這一半天的工夫。」

  「對,不爭在此。」李果又說:「除此以外,還有一個人,也得儘快讓他知道,有此好消息。」

  「誰?」

  「尊翁。」

  「是!」李鼎泫然低頭,「我,我爹太苦了。」

  ***

  事情大有轉機,不過又有意外的打擊;蘇州派了人來說,胡鳳翬進京見了駕回來,奉有口傳的上諭,要李鼎趕回去聽宣。

  於是李果陪著他一起到了蘇州;進城直奔織造衙門大堂,李鼎跪在香案前面;胡鳳翬站在香案後面,虛中偏東,等李鼎磕完了頭,他輕咳一聲,朗然宣諭。

  「你說與李煦、李煦家人、幕賓知道。李煦深受皇考天高地厚之恩,當如何力圖報稱?乃幾次虧欠官課,皇考恩出格外,賞予優差,俾其補完;不意至今仍有鉅額虧空,已查有卻數者,即不下四十萬兩之多;豈李煦以為君上可欺,不妨胡作非為乎?似此辜恩忘義之徒,若不嚴懲,何以申綱紀而整吏治?李煦在蘇州織造三十年,經手錢糧甚多,肆行侵冒。聞自朕御極後,即將家產寄頓各處,除命查弼納嚴行追查外,著爾諭知李煦及其家人、幕賓,如能自陳往日侵冒貪瀆情狀,並將所虧官課立即補完,猶可望朕一線之原;否則國法具在,不容寬貸。欽此!」胡鳳翬唸完口傳上諭,停了一下,看李鼎沒有表示,隨即大聲喝道:「謝恩!」

  這一喝,李鼎才如夢方醒,趕緊朝上磕了頭;抬起身子來看,只望到胡鳳翬的一個背影。

  「鼎大爺!」烏林達上來攙扶著他,輕聲說道:「起來吧!你也別過於擔心,總有法子好想。」

  「是,是!」李鼎心亂如麻,四處張望;根本沒有聽見他說些什麼。

  「鼎大爺是找李師爺不是?」烏林達說:「他在外面。因為宣旨,他不便進來;我陪鼎大爺去。」

  找到李果,只見他臉色凝重;這當然是他已知道了嚴旨及胡鳳翬的態度的緣故。李鼎正要開口,有個聽差,疾趨而至,說胡鳳翬請李鼎在簽押房相見。

  「你去吧!」李果對胡鳳翬又生了希望,叮囑著說:「你該稱他『老伯』;多求求他。」

  李鼎點點頭,凝神想了想說:「世叔,你在這兒等我。」

  「當然,當然。我就在門房裏等。」

  烏林達邀他進去坐;李果不願。烏林達只好在門房中相陪,正在談胡風翬如何突然出現,立逼著要印信時,李鼎回來了。

  「這麼快!」李果詫異。

  「是的,沒有說幾句話。」

  「談些什麼?是問問尊翁,客氣話。」

  「不是!談的是正事。」李鼎抑鬱地答說。

  「談正事?」李果越覺困惑。

  「他問我;康熙三十二年,內務府行文,動用備用銀八千兩,買米四千一百石,現在看冊子,這四千一百石米並沒有出賬,是怎麼回事?」

  「康熙三十二年?」李果怕是自己聽錯了,「那不是尊翁到任的那年?你沒有弄錯?」

  「沒有。」

  「那你怎麼回答他呢?」

  「我說,康熙三十二年,我還沒有生呢!他說:好!你請吧!我另外找人來問。」

  李果楞在那裏,好久,好久,才垂頭喪氣地說:「完了!從上任開始查起;三十年的老賬,一筆一筆對,非把人治死了沒有完!」

  ▼第十四章

  由於李家的事有了轉機,因而筠官的行止未決,錯過了隨大幫北上的機會;下一批得在一個月以後。胡三奶奶倒高興,可以留彩雲多住些日子;只是阿筠很難應付。

  「到底那一天嘛?那一天才能去看四姨娘。」

  「快了!快了!」彩雲得想出話來敷衍;話不大真,只有在態度上認真;一再重複,一再加重語氣,每次應付下來,兩頰發痠,吃力得很。

  「鼎大爺也是!到底怎麼樣,來封信也可以啊!」

  這天胡掌櫃特地進來告訴:「消息可是不大好!聽說李家有個很有面子的管家姓錢,都上了刑了!」

  「為什麼?」胡三奶奶吃驚地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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