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高陽 > 紅樓夢斷②茂陵秋 | 上頁 下頁 | |
一二七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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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也想得太遠了!」朱二嫂看著彩雲說:「這會兒還談不到此,也許過兩天就回去了呢?」 「是啊!」顧四娘也說:「織造李大人一向厚道,人緣也好;想來不應該有什麼抄家的大禍。」 聽得最後一句,阿筠倏地抬臉,眼中有莫名的驚恐;家裡雖遭了那樣嚴重的禁制,但那哄著她,安慰她,從沒有人在她面前說過「抄家」二字;現在她知道了,原來這就是快抄家的樣子了!想起曾祖母講過的好些抄家的故事,誰被關了起來,飽受淩辱;誰被逼得上了吊?自己嚇自己,臉都黃了。 朱二嫂頗為不安,急忙向顧四娘使個眼色,「決不會有那樣的事!」她說:「天都快亮了,趕緊睡吧。」 於是彩雲幫著將阿筠的一副鋪蓋提了進來;大概是因為國喪的緣故,素色細布的被面,被裡與褥子,還有一床羅剎國來的呢氈。 「跟你睡吧!」朱二嫂說。 原來她們倆住一間客房,一大一小兩張床;朱二嫂半主半客的身份,自然將大床讓給彩雲睡;阿筠理當與彩雲一床。 「好啊!」彩雲欣然答應;為阿筠迭好被筒,又為她脫衣服,這時朱二嫂才想起纏在她臂上的蒜條金。 「彩雲,」朱二嫂說:「筠官肐膊上有東西,你替她取下來吧!」 「原來是這些東西!」彩雲將卸下來的十隻金鐲子交給了朱二嫂,心裡在想,自己說要帶她去見李紳,這話可能說得不合時宜,擋了朱二嫂的財路。 不過,她倒是真喜歡阿筠;朱二嫂聽她們上了床還一直小聲在交談;時而還有阿筠的笑聲。她心裡在想,彩雲跟阿筠投緣,或是多少是由於李紳的緣故,有那些金珠伴隨著阿筠,自己的責任甚重;能讓彩雲帶著她去投奔李紳,其實不失為一個妥當的辦法。 當然,這都要看李家到底是不是遭了禍;遭了多大的禍,才能定規。 * * * 情勢是越來越嚴重了。交代一直辦不清;三十年織造,幾度巡鹽,幾千萬銀子從李煦手裡經過;盤庫查帳,豈是三五天可了之事? 「交代一天不清,旭公,只好委屈你一天。」藩司李世仁是只笑面虎,滿臉歉咎地說:「上頭的嚴命,真正叫沒法子!」 所謂「上頭」是指查弼納;他跟年羹堯至交,而年羹堯如今正鴻運當頭;有此極硬的靠山,行事過分些,亦自不妨。這一層,飽經世故的李煦,自然明白;被軟禁在烏林達家,並無怨言。 「可是,宗兄,」李煦說道:「妻孥何罪?能不能高抬貴手,放鬆一步?」 「言重,言重!旭公,我實在已盡了力,但也碰了釘子。」李世仁說:「為了在那個丫頭家抄出一箱首飾,連王副將、蔡大令都受了處分;嚴諭門禁格外加嚴。真正叫沒法子!」 李煦歎口氣,眼淚往肚子裡咽。特為遣來伺候的福珍,看在眼裡,好不傷心;等李世仁走了,悄悄說道:「老爺,要不要找大爺來談談?」 「行嗎?」 原來李煦不但被軟禁,而且禁止接見家屬;但福珍卻找到一條路子,由撫標派來看守的一棚兵,由三名把總輪流值班,其中一名朱把總每見福珍進出,必定找個藉口,留住她說幾句話。福珍長得不好看,但為人熱心誠懇,只要跟她談過一兩次,就會樂予親近;即由於有這麼一點點情分,便有了可乘之機。 「行不行還不敢說,我去試試看。」 其時日色將西,已到了晚飯時分;福珍將為李煦所預備的蟶乾燉肉,盛了一大碗,悄悄到了門房,飯還未開,七八個官兵正在閒談,看到福珍,自然是朱把總第一個起來招呼。 「給各位添菜。」她將一碗肉擺在方桌上,「不夠我再盛一碗來。」 「夠了,夠了,多謝,多謝!」 「謝倒不用謝!不值錢的東西。不過,我有件小事,拜託總爺。」 「說吧!」 「能不能請到外面來談。」 「行,行!」朱把總一迭連聲地說。 到了院子裡,福珍問道:「總爺什麼時候值班?」 「今天的班不好,後半夜。」 「後半夜才好。」福珍笑著,輕聲問說:「總爺能不能放個人進來?」 「是誰?」 「我家大爺。」 「看你家老爺?」 「那還用說?總爺,讓他們父子倆見一面,也是陰功積德!我家老爺想兒子都快瘋了。」 朱把總沉吟了一下,毅然決然地說:「好吧!」 「多謝總爺!」福珍很高興地說。 「怎麼?謝我就是這麼一句話?」 福珍不由得一楞,「那麼,」她問:「該怎麼謝你?」 「你,」朱把總輕聲說道:「到我該班的時候,陪我聊聊行不行?」 福珍心一動,看朱把總長得憨厚,亦未免有情;看了一眼,又低下頭去。 女孩子這副模樣,事情便有望了;朱把總又輕聲問一句:「怎麼樣?」 「今天不行。」 「那天行呢?」朱把總急忙問說。 「到你娶我的那天!」說了這一句,福珍掉頭就走;深怕自己那張羞紅了的臉,讓旁人看到。 一陣風似地到了專供李煦住的那座院落,站停了先勻勻氣,摸摸臉上不發燙了,方始進房告訴李煦:「行了!不過得後半夜。」 「就是後半夜才隱秘。」李煦在福珍端肉去門房之後,有一個以前所沒有的想法,急於跟李鼎見面深談,便即問道:「你預備什麼時候去找大爺?」 「伺候老爺吃完飯再去。」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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