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高陽 > 紅樓夢斷②茂陵秋 | 上頁 下頁 | |
一一一 | |
|
|
「世兄,」沈宜士看完那兩封信,折好了交給李鼎,「你先請進去。四姨娘一定也惦念著這回事,應該先告訴她。我在這裡陪王二哥談談。」 李鼎答應著到了上房:李煦正好也回來了。先問佛林來搜查的情形;然後聽李鼎細談王寶才帶來的兩封信,驚喜憂煩,一時並集,心亂得不知先料理那件事好。 「我得靜一靜,才能定得下心來。你先去陪客人談談。」李煦又說,「雖是粗人,情義著實可感。你說我本來要當面跟他道謝的;只是──」 「我知道了。」李鼎搶著說,「我會得說。」他將信交了給四姨娘,又說一句:「這封信可不知道管用不管用?」 「我想管用。」 「何以見得?」 「李師爺,何況還有你紳二哥在那裡,怎麼會上人的當?再說,人家也犯不著幾千里捎一封沒用的信,開這麼大一個玩笑。」 李鼎一想這話不錯,便即說道:「既然如此,倒不如迎了上去;半路上找到那個什麼彩雲,把信拿到了,就近到揚州、清江浦去辦事。」 「也不用那麼急。」四姨娘說,「你陪客去吧!這件事你暫且不用管了。」 等李鼎一走,四姨娘便跟李煦談論;她很樂觀,認為這天所發生的兩件事,是逢凶化吉的好兆頭。可是李煦卻一改常態,平時言語間總表示「沒有什麼了不起」的,此刻卻濃眉深鎖、沉默寡言;將四姨娘的樂觀沖淡了一大半。 「你是看出什麼來了?還是精神不好?」 「兩樣都有。」李煦閉上眼說,「也許息一會就好了。」 一閉上眼,心事更如潮湧;他覺得有好些事是他所想不通的,文覺何以連這麼一個忙都不肯幫;是不是其中還有什麼不可測的危機在?佛林的態度究竟如何?封了櫃子,取走簿冊,到底是為了什麼?最不能使他釋懷的是,李紳關照王寶才,如果有人跟蹤,寧願把信毀掉,也不能落在外人手裡;莫非李紳、李果在京裡已被人看管監視了? 「你該睡了吧?」四姨娘說。 「不!你先睡。」李煦答道,「我還得好好想一想。」 「憂能傷人,如今身子要緊!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四姨娘勸道:「我看,事情好像也不是糟得不可收拾。養養精神,有事明天再說。」 「我知道,你睡你的去,別管我。」 微有不受勸的模樣;四姨娘一賭氣,自回裡房去睡。一覺醒來,不知是何時刻;只覺得出奇地靜,外屋那架自鳴鐘,「嘀滴答嗒」的擺聲,格外清晰;掀開帳門一看,門下一線光痕,接著便聽得「噗嚕嚕」的吸水煙的聲音。李煦還未上床。 四姨娘心酸酸地不放心。因為已睡過一覺,精神恢復,思路也敏銳了,想到範芝岩的那十萬銀子,有了處置的辦法,決定起來跟李煦談談。 等她起身,剔亮了燈,李煦也覺察到了;推開裡屋的門,只見四姨娘披著一件灰鼠皮襖,正在料理五更雞上的燕窩。 「什麼時候了?」四姨娘問。 「醜正。」 「四更天!我是不睡了。跟你談點事;你喝了燕窩湯,就著我的熱被窩睡吧!」 「嗯!」李煦點點頭,放下水煙袋,一面坐下來喝燕窩湯;一面問說:「你要談什麼?」 「等天亮了,我趕早到孫春陽去一趟;能把這筆款子收到,就足見人家是真正幫忙,另外那三筆款子,不如早早去收了來的好。」 「你看那封信管用嗎?」 聽得這一問,四姨娘便知他們父子的看法相同;也可以想像得到,對於其餘三筆款子,如何收取,他也還未想過。既然如此,這時自不必多談。 「我也不敢說一定管用;反正明天中午就知道了。」 「好吧!這件事到明天中午再說。」李煦說道,「事情不必瞞了,明天下午我來告訴大家,看是如何辦法,商量出一個章程來。」 * * * 轎子是停在孫春陽的後門;女東家孫大奶奶親自來打轎簾,丫頭將四姨娘扶出轎來,孫大奶奶滿臉堆笑地問了好;接著又說:「上午倒有空?」 四姨娘有事接頭,每次都是午飯以後來;這次是唯一的例外,便開門見山地說:「有點要緊事。孫掌櫃呢?」 要找她丈夫,孫大奶奶便知是很要緊的事,一面延客;一面叫丫頭到前面櫃房去請孫掌櫃。 孫掌櫃方入中年,精力正旺;把祖傳的這家南北貨行經營得轟轟烈烈,興旺非凡,都說他有上百萬的身價;但那副儉僕的樣子,只如小雜貨店的一名夥計。 見過了禮,四姨娘說:「請坐下來說!」 「是!是!」孫掌櫃頗為拘謹,在下首挨著椅子邊坐下,雙手放在膝上,恭敬地問說:「李姨太太有什麼吩咐。」 「有封信,請孫掌櫃看一看。」 將範芝岩的信接到手裡,孫掌櫃頭也不抬,隨隨便便地看著,臉上毫無表情。四姨娘心裡在說:糟了!看樣子是讓小鼎說中了。 看完信,孫掌櫃慢條斯理地折好,置入信封;然後抬臉問道:「請問李姨太太,這筆款子是此刻就提,還是我立個摺子,請李姨太太帶回去?」 這一問,四姨娘大感意外;喜心翻倒,不由得想笑,但旋即警覺,平靜地答說:「立個摺子好了。」 「是!請李姨太太寬坐,我馬上去辦。」 「勞駕,勞駕!」四姨娘想起一件事,立即問道:「要不要打張收條給你?」 「不必,不必!有范大爺的這封信就行了。」 「怎麼?」孫大奶奶等丈夫走了,悄悄問四姨娘:「李大人跟范大爺也有往來?」 聽她的語氣,倒像李煦不應該與範芝岩有往來;其故安在?四姨娘此時對範芝岩其人,既感且敬又好奇,很想打聽一下。但她也很機警,心裡在想,如果向她打聽,即表示李煦跟範芝岩並無來往;既無來往,何以有此鉅款授受?這一引起她的懷疑,便會跟人談論;正犯了範芝岩的大忌,且與自己也沒有什麼好處。 | |
|
|
學達書庫(xuoda.com) |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