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高陽 > 紅樓夢斷②茂陵秋 | 上頁 下頁
一〇七


  四姨娘無奈,只能點點頭說:「也好!」

  於是吳嬤嬤跟在四姨娘後面,一進屋子就大聲說道:「小廚房擱在那裡不合適;丫頭沒事鬥嘴皮子,總有一天吵得老爺生氣,果不其然,讓我說中了。」接著又含笑說道:「沈師爺也在這裡!」一面說,一面行禮?

  這一下,將劍拔弩張的氣氛,消解了不少;李煦便說:「你先坐了再說。」

  聽得這話,連環便端了張小凳子,扶她坐好;附耳說了一句:「別提奴才不奴才的話。」

  「連環,沒有你的事!」李煦問道:「吳媽,你知道不知道二姨娘的那個丫頭說的什麼?」

  這時局外冷眼旁觀的沈宜士,突然想起一件事,忍不住脫口問說:「四姨娘,你那個紙包呢?」

  此言一出,四姨娘恰如焦雷著頂,只覺得頭頂上「嗡」地一聲;眼中金星亂爆;手足都發軟了。

  這副神態,自然又使李煦受驚;連環不明其事,卻聽得懂沈宜士的話,急忙上前扶住上四姨娘。吳嬤嬤卻完全不明白是怎麼回事?只問:「是掉了什麼東西不是?」

  這句話讓四姨娘從昏瞀惶亂的思緒中,抓到了一個頭;定定神對連環說:「快去找!就在小廚房外面,是一張宣紙包著好些碎紙片。」

  連環已明白是怎麼回事,搶先揭簾出門;四姨娘緊跟在後面;李煦便喊:「慢著!多打燈籠──」

  「不,不!」沈宜士急忙攔阻;怕他大張旗鼓,會把這件事張揚出去,「不必驚動外面,光是這裡的人就夠了。」

  這句話提醒了李煦與四姨娘,一時都不言語;沈宜士便出了屋子,望了一下,只招手將李煦的小廝成三兒找了來說道:「你打燈籠照著四姨娘在前面走。」

  於是四姨娘領頭,其餘的人都跟在後面;一直走向甬道,將近小廚房時,連環眼尖,手一指說:「那面!」

  奔過去一看,牆角果然有個宣紙的紙包;但人來人往已經踩破了,裡面的碎紙散出來好多。

  李煦與四姨娘都喘了一口大氣;沈宜士更為沉著,將成三兒拉住,「你站在這兒!別讓人過來。」他從他手裡接過燈籠,向李煦呶呶嘴,意思是讓他守住甬道的另一頭,臨時斷絕交通,以便在封鎖的這兩三丈地中,細細找尋。

  這時連環已另外取來一個燈籠,與沈宜士二人邊照邊找;將碎紙片一一檢回。然後遠遠地又往兩頭搜檢了一遍,方始罷手。

  「大概都找齊了。」四姨娘說。

  「可不是大概的事!」李煦心裡一直在嘀咕;想補一句:「片紙隻字都不能流出去。」但礙著吳嬤嬤,怕她不明白這件事,去問他人,便易洩漏。

  「那,」四姨娘問:「不還得細找嗎?」

  細細找了,再無發現;四姨娘便捧著那包碎紙片說:「爺們請回去吧!我跟連環到小廚房去一去就來。」

  兩人到得小廚房,在爐子裡將那包撕成碎片的信,很細心地都燒成了灰,重回小書房;誰知又是連環眼尖,發現李煦靴底上黏著一張紙片,上前揭下來一看,恰有「八貝子」的字樣。

  「壞了!壞了!」李煦氣急敗壞地跺腳,「那裡是泥地,走過來、走過去,不知道從鞋底帶出去多少碎紙片。」

  沈宜士也覺得不能放心,不由得發出「嘖」地一聲。李煦越發恨聲不絕,「簡直是八敗星!」他拍著桌子吼道:「不是那個混帳的死丫頭尋事,那裡會有這樣的事!吳媽,你把二姨娘去找來,我要好好兒問一問她!這不是尋事,是尋死!」

  「旭公,這──」

  「宜士!」李煦真是急了,兜頭一揖,「請你暫時別過問我的家務。」

  多年賓主,從無一言扞格;不道急不擇言,冒出來這麼一句話,沈宜士臉上也有些掛不住了。斂手而退,臉色青一陣、紅一陣,非常難看。

  李煦亦深為失悔,但此時正繃緊了臉,無法松得下來,只向吳嬤嬤喝道:「快去啊!」

  「是!」吳嬤嬤答應著,身子卻不動;只是看著四姨娘。

  唯一能勸的人──沈宜士,讓李煦一句話堵住了口。四姨娘知道他此時不講理、不受勸;而又非勸不可,說不得只好自己委屈。

  「老爺,是我不好。」說著,她將雙膝一屈,直挺挺地跪在李煦面前。

  這一來,吳嬤嬤與連環,自然也都跪在四姨娘身後。李煦不防有此一著,連聲說道:「起來,起來!不幹你的事。」

  「本來不幹我的事;老爺要找二姨娘來說什麼,就幹我的事了。」

  李煦頹然坐倒,只是重重地歎氣,息了好一會說:「你總不必跪著替丫頭求情吧?」

  「丫頭不能饒!」吳嬤嬤一面回答,一面伸手去扶四姨娘,「我跟二姨娘去說,請她責罰荷香。」

  「不用!」李煦立即答說:「這個丫頭不能要了,可也不能便宜她家裡。拿我的片子送到吳縣,請縣大老爺發官媒變價;給濟良所捐幾兩銀子。」

  這是李煦氣恨難消,有意要毀荷香。若是發交官媒價賣,不知會落到那個火坑?處置未免太過分了。

  沈宜士首先不以為然,但剛碰了個釘子,懶怠開口;只將雙眼看一看四姨娘,又看一看吳嬤嬤,示意她們力爭。

  四姨娘亦是心以為非,卻不知如何說法;於是吳嬤嬤說道:「這件事可使不得!我們這樣的人家,丫頭犯了錯,只有叫她娘老子來領了回去的。倘或平時還有一點兩點好處好念,身價銀子亦總是賞了她娘老子。多少年忠厚的名聲,倒說就折在這一千零一回上,怎麼說也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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