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學達書庫 > 高陽 > 茂陵秋 | 上頁 下頁 |
| 九九 |
|
|
|
轎子是停在孫春陽的後門;女東家孫大奶奶親自來打轎簾,丫頭將四姨娘扶出轎來,孫大奶奶滿臉堆笑地問了好;接著又說:「上午倒有空?」 四姨娘有事接頭,每次都是午飯以後來;這次是唯一的例外,便開門見山地說:「有點要緊事。孫掌櫃呢?」 要找她丈夫,孫大奶奶便知是很要緊的事,一面延客;一面叫丫頭到前面櫃房去請孫掌櫃。 孫掌櫃方入中年,精力正旺;把祖傳的這家南北貨行經營得轟轟烈烈,興旺非凡,都說他有上百萬的身價;但那副儉僕的樣子,只如小雜貨店的一名夥計。 見過了禮,四姨娘說:「請坐下來說!」 「是!是!」孫掌櫃頗為拘謹,在下首挨著椅子邊坐下,雙手放在膝上,恭敬地問說:「李姨太太有什麼吩咐。」 「有封信,請孫掌櫃看一看。」 將范芝巖的信接到手裏,孫掌櫃頭也不抬,隨隨便便地看著,臉上毫無表情。四姨娘心裏在說:糟了!看樣子是讓小鼎說中了。 看完信,孫掌櫃慢條斯理地摺好,置入信封;然後抬臉問道:「請問李姨太太,這筆款子是此刻就提,還是我立個摺子,請李姨太太帶回去?」 這一問,四姨娘大感意外;喜心翻倒,不由得想笑,但旋即警覺,平靜地答說:「立個摺子好了。」 「是!請李姨太太寬坐,我馬上去辦。」 「勞駕,勞駕!」四姨娘想起一件事,立即問道:「要不要打張收條給你?」 「不必,不必!有范大爺的這封信就行了。」 「怎麼?」孫大奶奶等丈夫走了,悄悄問四姨娘:「李大人跟范大爺也有往來?」 聽她的語氣,倒像李煦不應該與范芝巖有往來;其故安在?四姨娘此時對范芝巖其人,既感且敬又好奇,很想打聽一下。但她也很機警,心裏在想,如果向她打聽,即表示李煦跟范芝巖並無來往;既無來往,何以有此鉅款授受?這一引起她的懷疑,便會跟人談論;正犯了范芝巖的大忌,且與自己也沒有什麼好處。 因此,她含含糊糊地答說:「是的。有往來。」 「范大爺這個人很怪。」孫大奶奶又說:「做的事,常常教人想不到。一會兒來,一會兒走,沒有準;就像神仙下凡那樣。」 四姨娘含蓄地笑笑;表現出比她瞭解得還多的那種味道。這一下,孫大奶奶就不想再談范芝巖了。 「李姨太太,」她換了個話題:「李大人一直是皇上面前得寵的人;不知道京裏有什麼新皇上的消息。」 這話問得令人難以問答;而且也欠通,在「老皇上」面前得寵的人,就一定能知道「新皇上」的消息嗎?四姨娘與她交情不算厚;但也不薄,不好意思駁她,只說:「消息倒是常有,我也不大聽得懂;就懶得去聽去問了。」 「外頭在傳說,」孫大奶奶放低了聲音說:「新皇上是極厲害的腳色,翻臉不認人的。而且——」 「怎麼?」看她欲言又止,四姨娘便忍不住追問了。 「我聽說,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如果是真的,那,那就沒有天理了。」 「到底怎麼回事呢?」四姨娘微露不耐地,「我的孫大奶奶,你別惹得人肚腸都癢了起來。」 「我是廳說,新皇上登基沒有幾天,就把宮裏的一位妃子弄了來陪他。李姨太太,你倒想,那是庶母;做出這種事來,不叫皇上,叫禽獸了。」 這話四姨娘也聽說過,認為是不足相信的謠言;因而不在意地說:「這種話也只好聽聽。」 「說的人倒是很認真的。」 「喔,」四姨娘又注意了,「怎麼說?」 「說那位妃子姓王,也是蘇州人。還有好多話!」 「還有好多話」讓孫掌櫃打斷了;親自送來一扣存摺,特別交代:三千銀子以下,隨時可取;提款的數目太大,請早幾天通知。 「費心,費心!」四姨娘留下一個伏筆:「最近用錢的地方很多;恐怕還得孫掌櫃多勞神。」 「好說,好說!」孫掌櫃轉臉說道:「妳去預備預備,請李姨太太在這裏便飯。」 「不,不!我還有事,千萬不必費心。」 既然如此,自不便再作逗留;四姨娘辭出孫春陽,懷著一種異樣的興奮情緒回到家,一下轎便問起李鼎。 「大爺跟沈師爺,都在上房。」連環答說:「跟老爺談得很起勁。」 「喔!」四姨娘說:「我看看去。」 等她一到,李鼎與沈宜士自然都站了起來;四姨娘剛要開口談此行的經過,李煦搶著說道: 「你先別說話。等我猜一猜結果。」 說著,目不轉睛地盯著四姨娘看,眉梢眼角,大有調笑的意味,將個半老徐娘的四姨娘看得雙頰泛紅,窘不可言。 「你別這樣子看人,行不行?」四姨娘窘笑著,將臉微微扭了過去,避開他的視線。 「行了!」李煦對沈宜士說:「可以照你的主意辦了。」 沈宜士微笑不語;李鼎便問四姨娘:「那封信管用不管用?」 「我早跟你說了,一定管用。一點嚕囌都沒有。」 「不但管用,而且挺痛快是不是?」李煦問說。 「對了!孫掌櫃挺痛快;立了一個摺子,我帶回來了。」 話雖如此,卻不以存摺示人;別人也不問,只聽得沈宜士在說:「要辦就得快;最好今天下午就動身。」 「也不爭在一天半天。」李煦答說:「準定明天上午好了。」 「就這麼說了。」沈宜士知道四姨娘必是急著要跟李煦私下相談,很見機起身說道,「回頭再談吧!」 「好!回頭一塊兒吃飯再談。」 沈宜士一走,李鼎亦即離去;四姨娘便將到孫春陽接洽取款的情形,細說了一遍。 「摺子呢?」 「在這裏。」 一看摺子是「和記」,李煦便皺著眉笑,「怎麼又變了你的私房了呢?」他說。 「這時候還分什麼你的、我的?就是我的,到你過不去的時候,莫非我就看著你受擠,在旁邊裝傻?我不是那種人;你這話該說給那種人去聽。」 她是指二姨娘;李煦怕又惹是非,便顧而言他地說:「我告訴你一件事,小鼎帶了姓王的那個小夥子來見我,人倒是很有血性,很靠得住的;剛才我們在核計,如果范芝巖的信管用,另外還有三處地方的銀子,不妨趕緊去收了來。姓王的往北邊迎了去取信;安遠的銀子,就託他去收;清江浦非宜士走一趟不可。明天上午動身。」 「杭州呢?」 「自然託文成。那只要派一個人把信送去就是了。」 「這十萬銀子收了來,可不許拖散了。」四姨娘說:「現在難得有這筆整數;得好好兒用在該用的地方。」 中門上傳話進來,曹家派了專人來送信。 |
| 學達書庫(xuoda.com) |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