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高陽 > 紅樓夢斷②茂陵秋 | 上頁 下頁
一〇〇


  「我的話沒有說清楚。現在托她的雖是重任,但事情很簡單,只要謹慎小心,平安送到即可,這不夠!」

  「喔,還要她怎麼樣?」

  「還要她有智慧,有決斷,有機變,有擔當。」

  「這可難了!如你們說,鬚眉男子之中,亦沒有幾個夠格;何況巾幗。」

  「在我看,她倒是巾幗不讓鬚眉!」

  李紳笑了,「既然你這麼看得起彩雲,」他說:「倒不妨先說出來聽聽,你是要她擔當怎麼樣的重任。」

  「我要把她當作你。」

  「此話怎麼說?」

  「此行,你所能作的事,她也能做。」李果屈著手指說:「第一──」

  第一,李果打算詳詳細細寫一封信給李煦,將到京以後活動的經過,一切的見聞,以及他跟李紳的意見都寫在上面,交給彩雲帶去;第二,彩雲要對這一封信中所說的一切,完全瞭解,能夠原原本本說清楚;因為,第三,如果遭遇意外,她應該將這封信毀掉,而到了無錫,由朱二嫂引導去見李煦父子,仍舊可以將口信帶到。

  「這怕很難!事情很複雜,恐怕她弄不清楚。」

  「還有複雜的,到遭遇意外時,她應該連範老的那四封信也毀掉;同時見了旭公,仍舊能把範老分撥十萬銀子的四處地方說清楚,讓旭公心裡有數,好作打算。」

  「這更難了!」

  「不!我的看法不同,以彩雲的頭腦清楚,加以你循循善誘,這些話都可以教得她清清楚楚楚。我認為最難的是,她要能應變,遇到該毀信的時候,當機立斷,亳不猶豫。」

  李紳凝神細想了一回說:「這倒不算難。既然信中內容都記在肚子裡了,有沒有紙面,關係不大,一看情形不對,一火而焚之,這個決斷容易下。至於范老的四封信,雖說關係甚重,細想一想,毀掉也不要緊;因為第一,范老義薄雲天,既肯幫忙,信可重寫;不肯幫忙,早就通知對方飾詞拖延,有信亦無用處。第二,這十萬銀子如果一時不能到手,不妨列入『留一半』之中,遲早得以取用,反正款子總是在那裡的。」

  「對!這話透澈極了。」

  「但是,有一層,你不知道想過沒有?」李紳神色澟然地說:「我不知道你所說:『遭遇意外』是什麼?如果是指為邏卒所知,逼迫搜索,倘無所得,猶可望倖免;萬一發覺她曾有毀滅文件之舉,自必拘捕到官,那時卻又如何?這一層,不可不慮。」

  「是的。我想過。」

  「這是國士的景行,戰國、東漢才有;安能期之於匹夫匹婦?而況國士待我,國士報之,咱們對她也不是有什麼大恩大德;就算她做得到,咱們也不能作此干求。」

  「我的看法跟你不一樣!」

  如何不一樣?李果不曾說出來。他是覺得彩雲對李紳一往情深;而情與義原是一事,國士之報,雖出於義,卻必有一份刻骨銘心的情分在。所以對彩雲的要求,如果是他提出來,自是過分;但出之于李紳的意願,彩雲就會心甘情願地去做。不過這話未必肯為李紳所承認;就承認亦不肯教彩雲這麼去做。因而住口不語。

  「話又說回來。」李紳覺得他的辦法,有一部分是可取的,「彩雲的能幹,倒是信得過的;不過到底是女流,不能讓她蹈險,我看,你信還是寫了讓她帶去;以她的機警沉著,只要稍微留點神,不會出事。」

  李果考慮了一回說:「也好!我把信寫得隱晦一點好了。」

  於是李果花了大半夜的功夫,寫好十一張信箋的一封長函,字斟句酌,平淡無奇的敘述中,蘊藏著好些只有李煦能夠體會的深意。這封信寫了改,改了抄,相當累人;所以事畢歸寢,睡得極沉。

  朦朧中醒來,只有是李紳站在他床前,「我來看了你三遍了。」他說。

  「喔!」李果一翻身坐了起來問道:「什麼時候了?」

  「午末未初。」李紳接著又說:「彩雲帶著他兄弟,在我那裡。」

  「她來了!好快。」

  「這也是她急人之急的一點義氣。」

  「說義氣不如說情分。」

  李果下了床,先開箱子將寫好的信交了給李紳,然後才穿衣著靴;等他穿戴齊全,李紳將信也看完了。

  「寫得很好,著實費了一番心血。這封信如果中途不能不銷毀,未免太可惜。」接著沉思了一會說:「我有個辦法,不妨試一試。」

  李果正在洗臉漱口,無暇問他,是何辦法。李紳便趁這工夫,走到廊上,關照福山將彩雲與她弟弟李德順找了來。

  李德順二十來歲,長得跟彩雲很像,一望而知是姐弟;由於常涉江湖,態度頗為老練,跟著彩雲叫一聲:「李師爺!」很有規矩地垂手肅立。

  「別客氣,請坐;坐了才好談。」

  「你就坐吧!」彩雲接口說道:「你姐夫的事,多虧李師爺,縉二爺照應;張五爺也是看他們兩位的面子,格外出力。」

  「合該姐夫命中有貴人。」李德順搶上兩步,撈起衣襟,半轉著圈請了個很漂亮的安,「謝謝李師爺、縉二爺。等我姐夫出來了,再給兩位爺磕頭。」

  「好說,好說!」李果問彩雲:「你倒來得快。」

  「搬家的事,有張五爺派的人在這裡,另外又托了很妥當的人,再有大鳳招呼,我可以不管;不如早早動身,能多弄幾兩銀子回來,托張五爺的朋友上上下下招呼招呼,二虎的事就更靠得住了。」

  「那好!」李果又問:「是起旱還是水路。」

  「水路,在通州就下船了。」

  「說得是!」李果啞然失笑,「唯其起旱,才先到京;車雇了沒?」

  「還沒有。」

  這番對答是為了掩飾彩雲此行真正的任務,故意在她胞弟面前做作;接下來,李德順開口了。

  「運氣還不錯,正好有兩個鏢行朋友,要趕回去,跟他們一路走,路上就方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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