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高陽 > 紅樓夢斷②茂陵秋 | 上頁 下頁
八五


  聽得這話,李紳的情緒就不能穩定了,「覺公真是知人!」他說:「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如果能蒙覺公這麼體諒;家叔一定會力矯前失,感恩圖報。」

  「我體諒無補於事。」文覺微笑答說:「要上頭能體諒才好。」

  「上頭恃近臣為耳目。尤其是像覺公這樣,翛然物外,憑空鑒衡;有所月旦,上頭一定格外看重。」

  「不然!聖明天縱,無不燭之隱;不過,聖德寬洪,只要能力贖前愆,實心任事,那就不但前程可保,還許不次拔擢呢!」

  「是!這多仰仗覺公吹拂。」

  「言重,言重!我那裡有這力量?事在人為。」文覺突然問道:「縉之先生,如果平郡王也回京了,你怎麼辦?」

  李紳楞了一下,只好老實回答:「尚未打算到此。」

  「不妨早作打算。」

  「是!」李紳心裡又涼了一截;本以為平郡王多少是個靠山;此刻聽文覺的語氣,這座靠山縱非冰山,也不見得有多大的用處。

  「縉之先生,」文覺用很懇切的語氣說:「你我一見如故,真是佛菩薩所說的一個緣字。你的事好辦,將來我會替你打算。」

  這話驟聽極好;細辨才知話中有話,他的事好辦,他叔叔的事不好辦。轉念到此,憂思又起;怔怔地竟忘了應該說一兩句道謝話。

  文覺的眼光又變得很銳利了,一直看到他心裡;而且對症發藥地說道:「令叔的事,也不是毫無辦法;只是比較棘手。我在想,總要能立下一件什麼功勞;我們才好替他說話。」

  「是!」李紳精神一振,「這得請覺公指點。」

  「不敢當。」文覺想了一下說:「聽說令叔跟廉親王很熟?」

  李紳心想,前幾年胤禩禮賢下士,廣事結納;凡是提得起名字的達官,誰不是跟他相熟。但此時卻不便為他叔叔承認,便答一句:「這倒不大知道。」

  「那麼,」文覺緊接著說:「我提一件縉之先生一定知道的事。」

  「是!請說。」

  「宣召恂郡王的詔旨到西邊,恂郡王向左右表示:此番進京,不過在大行皇帝靈前哭拜一場,就算了掉我的大事。新皇莫打算我會給他磕頭。」

  「沒有。」李紳斬釘截鐵地說。

  文覺立刻又問:「是你不知道;還是確知沒有這話。」

  這樣咄咄逼人地發問;李紳不由得有些氣餒,略一遲疑,方能回答:「確知並無這話。」

  馬腳微露,文覺卻已看得很清楚,「縉之先生,」他微笑著指責:「你欠誠懇!」

  「覺公,何出此言?」李紳自然要分辯:「我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這又說得過分了,文覺立即又抓住他這話說:「既然如此,我倒有個計較;請縉之先生把在西邊所知道的一切,細細寫個節略來,如何?」

  話已說出去,無法推辭;李紳只好勉強答說:「遵命!」

  「縉之先生,你失言了!怎麼說得上『遵命』二字?我跟你實說了吧,這個節略,我是要拿給上頭看的;上頭如果覺得說的是老實話,我就好相繼為令叔進言了。」

  「是!」李紳答應著。

  「不知那一天可以給我?」

  步步進逼,不容李紳閃躲;他想一想答說:「在西邊兩年,遇見人與事很多;要說寫得詳細,恐怕一個月都不能交卷。」

  「算是萬言書好了。日寫千言,十天可以殺青。」文覺又說:「瑣碎之事,亦不宜上瀆宸聽;擇要而書之,可也!」

  索性掉起文來了!可以想見他內心的得意;而李紳卻沒有他那種輕鬆的心情,覺得這件事很難辦,還得要多問一問。

  「擇要而書,當然是指軍務方面。」

  「軍務重要,人亦重要;恂郡王、平郡王、年制軍,還有嶽鍾琪他們,平時言行如何?請你秉筆直書,不須絲毫瞻顧。」文覺又說:「如果你覺得連我都不宜知道,不妨密封了交給我,可以直達天聽。」

  「那不成了封奏了嗎?這怕與體制不符。」

  「那有什麼關係,儒生伏闕上書,尚無不可;何況你也是朝廷的職官。」

  聽他這麼說,李紳只好唯唯稱是。想想已無話可說;便起身告辭。這時李果的毛病,自是霍然而愈,陪著李紳,仍舊坐黑車回到客棧;下車一看,才知道早就萬家燈火了。

  「怎麼樣?」在車中一直不便開口的李果,急於想知道結果。

  李紳不作聲,臉色非常難看;又青又黃,陰晴不定,彷佛受了極大的刺激似地。

  「怎麼回事?莫非我倒沒有受寒致病,你是真的病了?」

  「不是。」

  「來!喝碗熱茶,慢慢來說。」

  一碗熱茶下肚,李紳覺得舒服了些,坐下來歎口氣說:「我真為難!為難極了!」

  「他對你提出了什麼難以辦到的要求?」

  「要我出賣居停。」

  李果大驚,楞了好一會才說:「何出此言?」

  於是李紳從頭談起;說到文覺表示「秉筆直書,無所瞻顧」;甚至可用「封奏」的方式,那就不必李紳多說,李果也能知道,文覺是在暗示他上「彈章」。

  「客山先生,」李紳攤開雙手問道:「我該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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