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高陽 > 紅樓夢斷②茂陵秋 | 上頁 下頁 | |
八四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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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進來。」 進得圍牆,但見飛簷四聳,仰之彌高;二李不期而然地都在心裡一驚,這裡不是離宮,就是別苑,因為京城裡那怕是宰相的府邸,亦不准建築這樣的高樓。只不知是皇家的那座園林。 這樣想著,李紳不自覺地抬頭一望,西面群山起伏,迤灑東趨;恍然省悟,看規模不是先皇「避喧聽政」,駕崩於此的暢春園;應該是「雍親王」的賜園──園明園。 二李是並肩同行的,恰好李果轉過臉來,李紳便用拇、食兩指,圍成一個圓圈,借擺手的勢子,將他的手碰了一下;李果望下一看,也就明白了。 走完一條兩旁種著書帶草的鵝卵石甬道,踏上漢白玉石鋪的臺階;領路的人帶他們繞回廊到了北面,推開兩扇槅子門,說一句:「請兩位稍為坐一坐。」他自己並未進屋,由廊上又走了。 屋子裡光線很暗,高大的紫檀幾椅與多寶槅遮得路都看得不甚清楚;兩人都不敢造次,就近在一具畫箱似的矮長櫃上坐了下來,卻不知那裡鑽出來一個人,一聲:「請用茶!」二李都嚇一跳。 兩人無不別著一肚子的話,但心裡存著極高的警惕;在這些地方,走錯不得一步,說錯不得一句,所以都只好忍著。 過了一頓飯的工夫,廊上有了腳步聲;凝神細聽,應該是三或四個人。兩人便都向外張望;頭一個是領路的,李果看到第二個,拿肘彎向旁邊撞了一下;李紳自能會意,文覺來了。 這時李果已不待通報,便迎了上去;「覺公,」他半側著身子說:「這位便是李縉之。」 「覺公,」李紳恭恭敬敬地作了一個揖:「李紳拜見。」 「幸會,幸會!」文覺合十還了禮;回頭向侍從吩咐:「開窗!」 「風大!點蠟吧?」 「也好。」 於是點來兩支粗如兒臂的綠色素蠟,但也只照亮了一角;文覺肅客上坐,自己在對面相陪;蠟燭在李紳身後,將文覺照得很清楚。李紳喜愛雜學,精研過麻衣相法,看他白蒼蒼的一張臉,兩耳貼肉,顴骨高聳,薄嘴尖鼻,配著雖小而極亮的眼睛,便知此人屬於陰險一流,大起戒心。 「縉之先生從西邊來?」 「是的。」李紳欠身答道:「原在大將軍王帳下。」 「那麼是隨恂郡王一起到京的?」 「是!」 「縉之先生在恂郡王那裡多久了?」 「前後三個年頭,其實兩年還不到。」 「喔,」文覺又問:「跟平郡王熟吧?」 「我原先就是在平郡王那裡。」 「怎麼轉到恂郡王那裡的呢?」 「這說來就話長了!」 在李紳回憶往事,暫時出現沉默的當兒,李果很機警地插進去說:「覺公,有個不情之請,大概是受了寒的緣故;腦袋昏昏地,想偃臥片刻。不知道可能容我暫且告退。」 「喔!除了頭上,還有那裡不舒服?我有現成的丸藥;你說給我聽了,我叫人替你拿藥。」 「不用,不用!」李果搖著手說:「只要喝兩杯熱茶,睡一會就好了。」 文覺便點點頭回身關照侍從:「找個地方讓李老爺息一息;好好伺候。」 侍從帶著李果一走,也就不來了;文覺便讓李紳坐在一起,隔著茶几,側面相談,彼此都看得見對方的臉了。 「縉之先生,」文覺肘靠茶几案,將身子斜了過去,低聲問道:「皇上接登大寶的消息到西邊,你在那裡?在恂郡王身邊?」 「是的。」 「當時恂郡王如何?」 「自然是搶天呼地,痛不欲生。」 文覺一驚,既而省悟:他是將老皇駕崩與新皇踐祚,混為一談了。便提醒他說:「我是指今上接位元的消息。」 李紳的回答也很巧妙;「那是同時到的。」他說。 這話也不錯,兩個消息一起到,便不能不混為一談;先帝上賓,身為人子的恂郡王「搶天呼地,痛不欲生」,也是無足為怪的。 「以後呢?」 「自然是想起來就哭。」 「什麼事想起來就哭?」 「想起先帝。」 「不是,」文覺終於不能不明說了,「不是為了今上接位?」 「今上接位,何有痛哭之理?」 文覺認為他是假裝糊塗;心裡在想,此人很難對付,不必逼得太緊。於是換了個話題問:「縉之先生今後有何打算?」 「我是跟著大將軍王來的。如今雖說由輔國公延信署理印務,究竟還不知道恂郡王是不是回任;如果回任,我當然還是跟著恂郡王回西邊。」 文覺點點頭說:「看來你們賓主相處得不錯。」 「是的。」李紳坦然答說。 「如果恂郡王不回西邊呢?」 李紳想了一下說:「那要看平郡王的意思。」 「這是說,如果平郡王仍舊延攬,你還是要到西邊?」 「是的。」李紳答說:「立身處世,當有始終。覺公以為如何?」 文覺自然稱一聲:「不錯。」 說了這兩個字,他沉默了。語言始終不能入港,他不免有些著急;悄悄轉念,看起來還得另闢蹊徑。 這回是從李煦著手,「跟令叔常通音問吧?」他說。 「是的。每個月總有家信。」 「我是蘇州人,令叔澤惠三吳,我是深知的;可惜賦性豪邁,手面太闊,只怕將來吃虧的還是自己。」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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