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高陽 > 紅樓夢斷②茂陵秋 | 上頁 下頁 | |
五九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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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不過,該打聽些什麼呢?」 「當然是十三爺性情,喜歡什麼?討厭什麼?本來,各王府的情形,大致都知道,不過十三爺以前一直圍禁高牆,不免忽略了。」 「急起直追,也還來得及。」李果深深點頭,「我懂尊大人的意思了。我盡力去辦。」 正事談到這裡告一段落。李果靜下來將李鼎的話又回想了一遍;忽然發覺,自己的心情已大不相同,本來一直像是有塊鉛壓在心頭,沉重得什麼事都鼓不起興致;此刻頗有身心俱泰的輕快之感。於是,酒興也勃然而發了。 「餓了!」他說:「不知道有什麼現成的,先拿來下酒。」 李鼎便將朱五娘喚了來問,答語出人意外。「煨了只爐鴨在那裡。」 說著便安設杯筷,端上一具小瓷缸;揭開蓋子,裡面是一隻煨了湯的燒鴨,試嘗一口,清香甘酣,鮮美無比,李果大為讚賞。 「船菜本來最講究火候,這只鴨子大概用一個冰結煨著,起碼有一晝夜了。」他說,「菜好人也好,那朱二嫂風姿楚楚,在船娘之中,算是上駟之才了。」 「莫非老世叔有垂青之意?」李鼎問說:「本來船娘分好幾種,上等的只以手藝、應酬取勝;不及其它。不過這朱二嫂是寡婦,又當別論。老世叔如果有意,我來撮合。」 李果倒有些動心,但一想到是在旅途,而且要趕著進京去辦正事;不由得興致就冷了下來。 「算了,算了!如今那有工夫來招惹野草閑花?」 「耽擱一兩天,也不要緊。」李鼎又說:「反正今天總走不了啦!」 這時菜已陸續上桌。船菜別具風格,得一「清」字;最後上了一味糟蒸白魚,不見糟而有糟香;銀光閃閃的魚身上,鋪幾片紅芽子薑;入口鮮嫩無比。李果正待誇讚,只見門簾一閃,朱二嫂出現了。 「菜不中吃!」她說:「大爺,今天替你丟人!」 「你剛好說反了。來,你的酒量也是不錯的,替我陪一陪李師爺。」 朱二嫂含笑點點頭;等阿蘭取來杯筷,她自己挪張骨牌凳,坐在下首,卻偏向李果這一面,提壺為賓主都斟了酒,然後布菜。 「冷了不好吃!」她向李果說:「糟不夠香;請李師爺包涵。」 「好說,好說!這條魚色香味三絕,我真還沒有吃過這麼好的魚。」 「說得太好了。」朱二嫂愉悅地笑了;由於生了一口整齊而微似透明的糯米牙,笑容極美。 「我敬你一杯!」李果高高地將杯一舉:「多謝你的好手藝。」 「不敢當。」朱二嫂很爽朗地幹了杯;接著,她一面敬李鼎的酒,一面說道:「大爺有八九個月沒有來了。」 「我記得清明以後,端午以前還來過。」 「不!大爺記錯了,是清明以前;那時蕙林還沒有嫁。」 「對了!」李鼎問說:「蕙林怎麼樣?嫁過去,日子過得不壞吧?」 「還不錯。大太太為人很好的。」 李果知道,所說的蕙林,必也是船娘之一。素不相識,自不關心;便趁他們在敘舊時,細細打量朱二嫂,生得一張鵝蛋臉,富富泰泰的福相,怎麼會作了寡婦? 就這一念憐惜,便又平添了幾分好感。等她回身來應酬時,只見她臉上酒意初透,似乎每一根汗毛中都在冒熱氣;將皮膚薰蒸得又紅又白,看上去不過花信年華,年輕了好幾歲。 「大喪穿孝,既不能穿紅著綠,又不可能熏香傅粉;大家都是一張清水臉,誰是麗質天生,誰是粉黛裝點,都顯出來了。」 他這話是向李鼎說的,但朱二嫂當然能夠領會,是在恭維她;不由得報以一笑,秋波微轉,閃出異樣的光芒,李果也是歡場中打過滾來的,心知自己的這兩句話,碰在她心坎上了。 冷眼旁觀的李鼎,見此光景,心裡在想,午間不能讓李果喝得過量;否則頹然一醉,送回客棧;到明朝黯然就道,豈不可惜? 於是他提議,午後湊一桌牌;酒留到晚上再喝。李果自表贊成,只是覺得牌搭子不容易找。 「容易,容易!大喪期間,八音遏密,停止宴會,好些玩兒慣了的人,悶在家裡,無計排遣。牌搭子不但好找,而且還可以挑一挑;牌品不佳的,他願意來湊局,我還不要他呢!」 李鼎果然很挑了一番,才提筆寫下兩個人的位址;將柱子喚了來,有所吩咐。 「你到吳四爺跟張五爺家去一趟,說我在這裡等;請他們馬上就過來。」李鼎又說:「兩家的位址在這裡;你如果不認識路,請朱二嫂派個人領了你去。」 「有,有!」朱二嫂趕緊答應,「有人。」 這一來,李果也就止杯不飲了;吃了飯,喝著惠泉水烹的茶。等朱二嫂將牌桌子搭好,吳、張二人,一先一後,接踵而至。 這兩個人都是紈袴子弟,但人皆不俗,性情亦都是爽朗率真一路;經李鼎引見以後,他們對李果都很恭敬,稱之為「客山先生」。 數語寒暄,一見如故;李鼎便即催促著說:「入局吧!打完十二圈吃飯。」 「怎麼打?」張五首先坐了下來,一面拿張牌拍得「叭叭」地響;一面大聲問說。 「五哥,」李鼎趕緊提出警告,「你的嗓門兒太沖,可得收斂一點兒;如今還是穿孝的時候,鬧得左右鄰居都知道這裡有牌局,可不大合適。」 「是的,是的!」吳四深以為然,「桌布下面最好墊張毯子,免得牌聲外泄。」 於是重新安排了牌桌,扳位落座,剛打得一圈忽然吳家派人來找他們的「四少爺」,說有很急的事,非請他馬上回去不可。 「既然如此,你就趕緊請回府吧!」李鼎又說:「回頭事情完了,最好你再請回來喝酒。」 吳四應答著,向李果致了歉意,匆匆而去。李鼎還想找人來補吳四的缺;李果極力攔阻,認為手談不如清談。好在張五的談鋒很健,所以雖是初交,卻仍不愁無話可說。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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