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高陽 > 紅樓夢斷②茂陵秋 | 上頁 下頁
五八


  這樣一面看,一面想,一直看到最後定於十一月二十日「即皇帝位,以明年為雍正元年」時,只聽他身旁的福山拉一拉他衣袖說:「大爺,你看!」

  轉臉看去,李才正趕到他面前,上氣不接下氣地喘息著說:「李師爺請回客棧吧!大爺來了。」

  居然是李鼎親自趕了來,可知必有極要緊的話說。李果不敢怠慢,匆匆趕回招賢客棧;非常意外的,只見李鼎正意態悠閒地負著手在看賣野藥的打拳。

  相對一揖,李鼎問道:「聽說是看黃榜去了?」

  「是的。」李果反問:「蘇州呢?」

  「也是今天出榜。不過,我昨天就讀過恩詔了;是藩署抄來一個底子。」

  李果點點頭,又問:「吃了飯沒有?」

  「還沒有。」李鼎緊接著說,「原是想等老世叔回來了,一起去吃船菜。」

  聽得這話,李果的心境一寬。會有閒情逸致去品嘗船菜,必是得了什麼好消息。不過他也很困惑;實在無法設想,是怎麼樣的一個好消息。

  於是他答一聲:「好!」隨又問道:「溫世隆送回去的信看到了?」

  「看到了。不過本來就要來的。」李鼎問道:「不必回屋子去了吧?」

  「不必。」

  「那就走吧!離此不遠,走了去好了。」

  李鼎帶著柱子;李果帶著福山,兩主兩僕,安步當車,曲曲折折地進了靠城牆的一條小巷子,柱子的腳步加快了,由後隨變為前導,在一扇新漆的黑油門前站住,舉手叩門。

  等李果與李鼎走到,門已經開了,十五六歲的一個女郎,扶著門站著;見了李鼎,嫣然一笑,輕輕叫一聲:「大爺!」

  李鼎微微頷首,「你嫂子呢?」他問:「沒有上船?」

  「沒有。這種天氣;又是『皇帝老爺』歸天,那個還去逛湖。」

  李果「噗哧」一聲笑了;那女郎一雙靈活的眼珠,立刻望著他亂轉。臉上微有窘色,不知道自己什麼地方錯了,鬧了笑話。

  李鼎心知其故,因為他也覺得「皇帝老爺」這個稱呼好笑;便即說道:「皇帝就是皇帝,什麼『皇帝老爺』?你進去告訴你嫂子,李師爺是特為來吃她的拿手菜的;都餓了,趕緊動手吧!」

  這時已有一老一少兩婦人迎了出來,老的已將六十;少的三十歲剛剛出頭,看上去是婆媳。媳婦黑衣黑裙;灰色中角簪的一個墮馬髻上,佩一朵白絨花,別具淒豔。李果不由得在心裡說:「真的,『若要俏,一身孝』。」

  「這是我家的李師爺。」李鼎為賓主雙方引見:「這是朱五娘、朱二嫂;還有阿蘭,朱二嫂的小姑子。」

  這就介紹得很清楚了;李果含笑點頭,作為招呼。朱五娘便即殷勤肅客;進了堂屋,關上屏門;柱子幫著燒火老婆子,端進一個火盆來;朱二嫂與阿蘭便忙著捧茶裝果盤,屋子裡頓時顯得很熱鬧,也很暖和了。

  等坐定下來,李果終於忍不住開口問了:「我那封信──」

  「喔,」剛提得一個頭,李鼎就已明白,急忙答說:「是這樣的,這些情形京裡也有信來,說得比楊三才詳細,不要緊!」

  「必是事情已經過去了?」

  「也不是什麼事情已成過去,而是根本不會成事實。」李鼎答說:「如今可以分兩方面來談,先說我父親;聽說皇上已經把我們三家都交了給十三爺管。」

  「我們三家」是指江甯、蘇州、杭州,曹、李、孫三家織造;「十三爺」當然是指怡親王胤祥。但「交了給他管便又如何?」李果問道:「有點兒什麼好處呢?」

  「信上這麼說,皇上現在要管的事很多,管不勝管;所以找十三爺為他分勞。其實也不是管事,是管人;有幾個人的事,不管大小他都要親自過問──」

  「且慢!」李果打斷他的話問:「這是那些人?」

  「是這幾位。」李鼎兩手比著,做了三個手勢,是九、八、十四這三個數目,又說:「還有年亮工。」

  李果明白了,心想既然年羹堯的事無巨細,他都要管;然則胡鳳翬是年家至親,自然也在要管之列。這話想到了卻暫且不說;為的是李鼎的話很要緊,要聽他說下去。

  「再有些人,他也要自己管;不過要看事情大小。這就是各省督撫將軍。」

  「那是一定的,各省若有重大事故,自非親裁不可。」李果問說:「照這樣說,皇上認為他不必管的人,是都交了給十三爺?」

  「也不儘然。如今十二爺、十六爺也很得信任。不過,只有皇上信得過的人,才交給十三爺管。」

  「原來如此!那可能是件好事。」李果也很高興,聲音不覺都響亮了。

  「至於胡鳳翬的事,皇上根本還管不到。據說:年妃受他大姊──就是胡鳳翬的太太所托,跟皇上求恩典,結果碰了個釘子。」

  「喔,怎麼回事?」

  「信上是這麼說的,年妃跟皇上提胡鳳翬想到蘇州當織造。皇上說是:我多少大事還管不過來,那裡有工夫管他的事。而況他是得了罪的人。只為他娶了你姊姊,我就把他派出去當織造,不讓人在背後批評我用人不公?像他這種情形,我即使要給他恩典,他只能把他交給那一個督撫去差遣;不能直接就降旨。不然,就跟體制不符了。」

  「嗯,嗯!」李果連連點頭:「這話很像是皇上的口氣。想來必有這回事;楊三才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正是!」李鼎點點頭,「你的信,我拿給我父親看了。我父親說,楊三才的消息雖不怎麼完全,盛情總是可感的,教我送一百兩程儀。銀子我帶來了,請你轉交如何?」

  「可以。」

  「就是不為這件事,我本來也要趕了來跟你見個面。我父親讓我轉告,請老世叔到了京裡,千萬打聽打聽十三爺那裡的情形,儘快先寫信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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