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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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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是能,」曹太夫人笑道:「壺蓋子也不知摔了多少?茶壺也就沒有用了!」 「誰說沒有用?」在指揮丫頭安排几案的震二奶奶立即接口:「用處可多著呢!細瓷的配上銀蓋子,粗瓷的配上木頭蓋子,還不是一樣使?不配蓋子,小丫頭用來澆花、澆盆景,都說比什麼都趁手。而且,現在手段高了,真難得摔一回。」 「表叔!」芹官洋洋自得地:「你聽二嫂子說了沒有?我到院子裏扯給你看!」 說著便去拉李鼎。曹太夫人急忙攔阻,「今兒個晚了,院子裏也冷,別玩吧!乖寶貝,」她說:「明兒表叔到前廳裏看你顯本事。」 祖母的話;芹官不忍違拗;但頓時就不自在了,翹起了嘴,笑容盡斂。於是震二奶奶便出來轉圜。 「這樣吧,就在南屋裏玩一會。表叔可不能陪你多玩;老遠地來,累了。」 聽這一說,芹官才高興了,站起身來,隨手抄了個壺蓋,藏在懷裏。等丫頭將堂屋裏清出一大片空地,又將他扯空竹的短竹棒取了來,芹官開始「顯本事」;一上手便是「啪噠」一聲,摔碎了一個壺蓋。 裏屋自然也廳見了;曹太夫人笑道:「又多了一把澆盆景的壺。」 震二奶奶抬眼一看,自己的那把成化窯青花小茶壺,壺蓋不翼而飛,便向身旁的秋月使個眼色;卻還有更乖覺的錦兒,一伸手,將塊擦筷子的新手巾,覆在那把缺蓋的茶壺上,省得有人見了,大驚小怪,會讓曹老太太發覺,或許會數落芹官幾句。 *** 「曹太夫人的話,倒是真知灼見。」沈宜士沉吟著說:「不過既然來了,安慶似乎還是可以走一趟;只是犯不著塞狗洞了,好好打點一份年禮,意思到了就行。」 「這變成師出無名了!本來是有事託他,不妨登門拜訪;如今無事上門,不顯得太突兀了嗎?」 「那也無所謂,只說路過安慶,尊公叮囑,應該去看看他。豈不聞『禮多人不怪』?八旗世交,並不一定要有事才能登門。」 他的說法並不能為李鼎所接受;不過還是同意作安慶之行。因為若說不去安慶了,就該立刻踏上歸途;此非作客的時候。而且哀詔一到,朝夕哭臨;曹家又那裏還能盡待客的禮數?這一來,就無法找機會跟震二奶奶見面;倒不如拿到安慶作個藉口,才能在曹家逗留。 轉念一想,實在也不必為了這個原因,徒勞跋涉;要想留下來,法子並不是沒有。他很婉轉地建議,不妨寫封信問問他父親。沈宜士心想,這也是正辦,便點點頭表示贊成。 於是,當夜由李鼎挑燈寫信,將曹老太太的看法與沈宜士的意見,一併稟告父親,請示行止。第二天一早,將張得海找了來,叮囑他趕回蘇州;儘快討了回信再翻回來。 「起碼有三天的空。」沈宜士躊躇著說:「此時此地,日子倒很難打發。」 「是啊!」李鼎也是意興闌珊地,「急景凋年,又遇到這種混沌不明的大局;心境壞透了!」 一語未畢,房門外有人接口:「誰的心境壞?」語落身現,逕自掀簾而入的是曹震。 他比李鼎大十來歲,但打扮得比李鼎更年輕,棗兒紅寧緞的皮袍;上套一件玄色巴圖魯嵌肩,用的珊瑚套扣;頭上是一頂油光水滑的貂皮帽子;腦後拖著一根油鬆大辮,辮梢上的絲穗子拖到腰下;腳上是雙樑緞鞋,白綾襪子;袍子裏面一條紮腳綢夾袴,襯得他那雙極長的腿,更顯挺拔。只是黃黃的臉上一陣油光,青氈氈的一片鬍樁子;一望而知是酒色過度了。 「沈先生,表叔,」他作了一大揖,「昨兒個兩位駕到,失迎,失迎。」 「上次我來,就聽說你到海寧去了,什麼時候回來的?」 「今兒一早到家的。」曹震又說:「皇上交代,要辦兩堂花燈,限年內到京。花燈就數海寧一個鎮,叫峽石的最好,我在那兒住了一個多月,日夜督工趕好了,那知竟用不上了。」 這是說先帝賓天;明年元宵,未過百日,當然不能張燈賀節。李鼎便問:「你不知道聽見什麼消息沒有?」 「是雍親王接的位。做夢也想不到的事。」曹震轉臉去應酬沈宜士:「沈先生,咱們有三、四年沒有見面了吧?」 「兩年。前年秋天,足下到蘇州來,不是還聚過兩回?」 「啊,啊,對了!」曹震伸手將前額一拍,「這兩年的腦筋不管用了!才兩年的事,都會記不清楚。閒話少說,我奉陪沈先生跟表叔,到那兒去逛逛,如何?」 「心境不好,懶得動。」李鼎苦笑答說:「剛才沈先生還在說,此時此地,是很難打發,我有同惑。」 「別想不開!唯其心境不好,更得出去散散悶。這樣,咱們也別上秦淮河;我弄個清靜的地方,找幾個文文靜靜、開出口來不討厭的妞兒,陪著喝酒閒談。既不招搖,又把日子打發了。兩位以為如何?」 「唱曲子是反正不行的了!國有大喪,八音遏密。」沈宜士倒有些心動了,「光是清談,亦未嘗不可。」 「好!那就一言為定。」曹震站起身來說:「我去料理一點小事;順便派人先去關照。至多半個時辰,來邀兩位一起坐。」 果然,不過三刻鐘左右,曹震便興匆匆地來邀客;而李鼎卻變卦了──他是在想,曹震既已回家,要約震二奶奶私下見面,就頗不容易了。難得有此機會,決不可錯過。因而以身子不爽作為辭謝的藉口。 「既然如此,」沈宜士說:「就作罷了吧!」 「不!不!」李鼎趕緊說道,「沈先生,你別為我掃興!」一面說,一面裝作勸駕,身子背著曹震,向沈宜士使了個眼色。 沈宜士也猜到了,李鼎大概還有些私話,要跟曹老太太或者震二奶奶說,便不再推辭;任由曹震拖著走了。 等他們剛一走,曹頫派個小廝來邀:「請沈師爺、鼎大爺到鵲玉軒去坐。有新得的幾張畫請教。」 應約的只有李鼎一個人。問起沈宜士;他只說讓曹震約走了;又補了一句:「那種地方,我不便跟通聲在一起。」通聲是曹震的別號;表叔與表侄在一起挾妓飲酒,自有不便。大家聽他的話,自能會意;曹震將沈宜士帶到什麼地方去了。 「那麼,表弟,」曹頫問道:「你安慶還去不去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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