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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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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也不必替我發愁!」李鼎忽然說道:「只等時機一到,你看我,弄個一官半職,易如反掌;而且還不是小官。」 「那麼,」天輪問道:「是什麼時機呢?」 李鼎想一想說:「你知道不知道,我家跟江寧曹家的關係?」 「誰不知道,曹李一家。」 「曹家有位姑爺,是正紅旗的王爺,你聽說過沒有?」 「聽說過。」 「我那位紳二哥在誰那裏,你知道不?」 「不是說在一位王爺那裏當幕府嗎?」 「不錯!」李鼎說道:「光憑王爺不足為奇;這位王爺就是將來的皇上,曹家姑爺跟他在一起,算起來是共高祖的堂兄弟,情分很厚,你想,這位王爺一旦登了大寶,我還怕沒有官做?」 天輪清眸炯炯地聽得很仔細;聽完,興奮得有些激動了。不過她沒有忘記本意,是規箴而非湊趣;所以儘力保持平靜,用很誠懇的聲音說:「大爺,聽你的話,我自然高興。不過,大爺你自己總也知道,不會庸庸碌碌,討個一官半職,於願已足;還得轟轟烈烈做番事業。既然有這樣的好路子,是天賜良機,不怕你不能發抒抱負;只怕你沒有抱負可以發抒。」 這最後兩句話,說得李鼎悚然動容;不自覺地將天輪視為畏友,竟不敢正眼看她了。 「大爺,你我是緣分:不過這段緣分,也是長不了的。唯其如此,我覺得更該珍惜這段緣分,但望大爺能聽我一句半句,玩歸玩,上進歸上進,也不枉你我交這麼一場。」 「玩歸玩,上進歸上進」。李鼎將她這兩句話,默唸了兩遍,頗有警惕。也就因為如此,不敢陷溺;如期回吳江,轉蘇州。一回家便讓李煦把他找了去有話交代。 *** 「八阿哥派的人來了,還是佛老四;前天一到就問你,昨天又問了兩遍。」 「是!」李鼎問道:「佛四爺這趟來幹什麼?」 李煦沉吟了一會,低聲答說:「本來我想自己跟他談。如果有機會,你跟他談一談也好。大前年,八阿哥要買一批畫,交了三萬銀子給我;算起來還存了一萬兩千銀子在我這裏。如今八阿哥又要買兩個女的,不怕出大價,只要人才出色;佛老四來,就是辦這件事,立等著要支銀子。」 李鼎明白了,隨即問說:「四姨娘不預備著五千銀子?」 「五千和一萬二還差著一大截呢!看樣子,佛老四志不在小。」 這是可想而知的,既然有「不怕出大價」的話,經手人當然可以大報虛賬;李鼎瞭解了癥結所在,進一步問說:「那麼,要我怎麼跟佛四爺說呢?」 「怎麼說再研究;我先把我的打算告訴你。我想買兩個女的送八阿哥;另外送佛四爺四千兩銀子。他帶的人歸他自己去開銷。那一萬兩千銀子不動,仍舊算是存在我這裏。」 「買兩個女的,要多少錢?」 「總得一千一個。」 「你老人家這打的是什麼算盤?」李鼎脫口就說:「為搪一萬兩千銀子的債,白發四千銀子下去;犯的著嗎?」 「顧不到犯的著,犯不著了!沒法子。」李熙雙手一攤,「總得把眼前搪過去。再說,這也不算白花;八阿哥為人最恤下,受人一點好處,從不會忘記的。」 「那好!」李鼎答說:「我跟佛四爺說就是。」 「你預備怎麼跟他說?」 李鼎想了一下回答:「我先把老爺的這番意思跟他實說;不提那一萬兩千銀子。看他怎麼說?他如不問,自是心照不宣;我找機會補一句,作為交代。他如問了出來,我只好說實話,請他包涵。不過,我想他不會提那一萬二。」 李煦聽完,並無表示;凝神思考了好一會,突然說道:「使得!這麼做,才像自己人,也不欺他。你好好兒敷衍佛老四去吧!」 佛老四叫佛林,與李家同旗;不過他不是包衣,而是漢軍,本姓楊。這佛林是「八阿哥」貝勒胤禩的心腹之一;官拜從四品的二等護衛,他跟李鼎有夙緣;四年前頭一次相見,便有相見恨晚之感。這四年中他到過蘇州好幾次;每次來非李鼎相陪不歡。所以當李鼎到達他父親的別墅,專門用來接待達官貴人的萃春園中,佛林頓覺胸懷一暢,來不及穿長衣服,趿著拖鞋便迎了出來。 「哥兒啊哥兒,總算把你盼到了!」 佛林老遠就喊;李鼎還來得及行禮,先雙腿一蹲請個安;站起身來疾行數步照樣再行一禮,這是不像磕頭那樣隆重,但在尊敬中格外顯著交情深厚的「請雙安」。 這雙安一請,人已到了佛林面前;李鼎用埋怨的口吻說:「四爺沒有過江,就該給個信,讓我好接你去。事先一點風聲沒有;我還核計著,總得月底才到,不想這麼快就來了。」 「咱們先不提這個;我替你引見一個朋友。」佛林揚臉喊道:「巴大哥,巴大哥!」 他口中的「巴大哥」是個蒙古人,名叫巴顏阿;是佛林的同事,官階還低一等,是從五品的三等護衛,但以年齡較長,相貌厚重,所以佛林用此尊稱。李鼎自居於晚輩,叫他「巴大爺」,很恭敬地請了個安;巴顏阿木訥而謙虛,照樣還了個禮,寒暄數語,便斂手旁坐,再無別話了。 「老弟臺,」佛林指著巴顏阿說,「他的差使碰了個釘子,得求你老太爺;既然你來了,我想跟你說也一樣。」他轉臉問巴顏阿:「單子呢?」 巴顏阿一語不發,從身上掏出一張紙來;經過佛林轉到李鼎手裏,看上面寫的是:「善搭假山老先生一人;善做砌末司務一人;年輕有真功夫好手二人。」 「是這麼回事——」 佛林告訴李鼎,「八阿哥」整治園林,業已動工;還要在府裏養個戲班子,須覓找「善搭假山」及「善做砌末」的人,認為只有蘇州才有這些好手。此外還要找兩個「護院」;要「年輕有真功夫」。至於特派巴顏阿來辦這個差使,是因為他是摔角高手,兼擅「太祖洪拳」;物色到的人,到底有沒有真功夫,只有他才試得出來。 「前天初到,昨天拜客,今天辦事;那知蘇州府是個書獃子,竟說要申詳上頭。這不是開攪嗎?」 佛林談到這裏,李鼎完全明白了,向來親貴王公差人往各省採買物件,辦理私務,都是責成地方官辦差供應;久而久之,不免有人招搖撞騙,地方官無從分辨真假,一律奉命唯謹,只求早離轄境,以致歹徒的膽子越來越大,到了康熙五十六年,竟發生了假冒「誠親王胤祉巡視五省」的驚人騙局。 這個假冒誠親王的騙子名叫孟光祖,大搖大擺地出了京,自稱「奉旨巡視北五省」。沿途文武官員,跪接跪送,供應極其周到;到得山西地方為直隸巡撫趙弘燮手下,看出破綻,於是一面奏聞;一面查拿,孟光祖凌遲處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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