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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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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書房裏。」 「好!我這就去。」 震二奶奶一面說,一面站起身來,不知怎麼,腳下一絆,人往一邊歪了過去;李鼎眼明手快,一把扶住。 「我的丫頭呢?」震二奶奶問;又坐下來,伸手下去握著自己的右足。 「上二奶奶屋子裏取手絹兒去了。」順子答說。 「怎麼?」四姨娘問:「蹩著了?疼不疼?」 「還好!」震二奶奶站起身,提腳踮了兩下;又走兩步,顯得不大俐落了。 「不行,不成!」四姨娘說:「叫人擡軟椅!」 話還未完,震二奶奶便即阻攔:「算了,那成甚麼樣子?教人看了笑話!我能走。」 「那就讓順子攙了你去。」 「錦葵不在,就順子一個人,怎麼離得開?我等一等,等──,」震二奶奶躊躇著說:「可又怕舅公等得心煩!」 「乾脆,」四姨娘看了李鼎一眼:「大爺攙一攙!」 「這,讓人瞧見了不大好吧?」 「不要緊!開角門出去,往裏繞一繞,誰也瞧不見。」 震二奶奶不作聲,顯然同意了。於是李鼎命小丫頭點燈籠引路;一手攙著震二奶奶的手肘,從花廳裏面的角門開了出去,但見涼月在天,西風瑟瑟,兩個人都打了個寒噤。 「趕快走吧!」震二奶奶說:「你不是感冒?這風太厲害。」 「不要緊!表姊冷不冷?」李鼎一面說,一面在震二奶奶臂上捏了一把,是要試試她衣服穿得夠不夠。 震二奶奶輕輕在他手背上打了一下,轉過臉來,向前呶一呶嘴,意思是當心小丫頭發覺。 「有多遠啊!」 「繞過這個院子,穿一條夾弄就到了。」李鼎說道:「表姊,你走裏面來!」 說著,他調到外面,讓震二奶奶沿著迴廊的牆走,為的是有他可以擋風;手臂還攙著,不過本來攙左臂,此時也調到右面來了。 「你是在那兒得到表嬸兒的消息的?」 「從熱河回京以後。」 「當時哭了?」震二奶奶打趣似地問:「哭了幾缸眼淚?」 「先倒沒有怎麼哭。回來──,唉!」李鼎不願往下說,只重重地嘆口氣。 「也難怪你!一個爺兒們,最怕遇到這種事。」震二奶奶也嘆口氣,「我表嬸也是!去年還跟我說,說你慢慢收心了,在家待得住了。我也替她高興,倆口子有幾年恩愛的日子過。那知道你倒收心了,她可伸腿走了!」 說完轉臉向外來看,月光正照在她臉上;一雙眼中充滿了憐惜,倒像盈盈欲涕似地。李鼎的心一跳,不由得一哆嗦。 「怎麼啦?你!」震二奶奶帶著埋怨的聲音說:「知道自己不能受涼,也不多穿一點兒。」 「沒有甚麼!走快一點吧!」他把手放了下來,疾行兩步;忽又醒悟,回過身來,歉意地說:「我都忘了我自己的差使了!腳上這會好一點兒了吧?」 只為走得太急,小丫頭絆了一跤,人沒有摔傷,卻將燈籠摔熄了。繞行迴廊,有月色相照,沒有燭火倒也不礙;但前面那條長長的夾弄,不能沒有照明,李鼎便罵小丫頭:「走路不長眼睛!還不快回去點了燈籠來?」 小丫頭不敢作聲,摸著牆壁又繞迴廊走了回去。此時風勢忽大,震二奶奶不由得聳一聳肩,說聲:「真該多穿點衣服才是。」 「這兒正當風口。來!到這兒來避一避。」 他所指的避風之處,正當轉角,風雖不到,月光也照不到;李鼎又站在外面翼護,震二奶奶逼仄在死角落裏,是個很安全的位置,但也是很不安全的位置。 她突然警覺!甚麼叫「瓜田李下」?這就是。倘或小丫頭跟人一談此時此地的情形,那時流言就不堪耳聞了。「羊肉不曾吃,落得一身羶」,不比鼎大奶奶還更冤枉! 想到這裏,她毫不思索地說:「不行!表叔,你去取火;讓小丫頭在這裏陪我。」 李鼎一楞,旋即會意;看她凜然不可犯的神色,問都不必問,問了會自找沒趣,便提高了聲音喊:「等等!你回來!」 把小丫頭叫住,換手讓她回來跟震二奶奶作伴;李鼎匆匆又從角門回到花廳,四姨娘奇怪地問:「怎麼回來了?」 「來換燈籠。」 「怎麼不叫小丫頭,還自己來?」 李鼎不好意思說,震二奶奶不願跟他單獨相處,只說:「小丫頭走得慢,怕人家等得心急。」 「有你陪著說說話,等一會兒要甚麼緊?」 「也沒有甚麼好說的。」 「你這位大爺,」四姨娘自語似地說:「真老實!」 李鼎不作聲,心裏卻是一直在琢磨,四姨娘這句話甚麼意思?莫非暗示,可以把震二奶奶勾搭上手?念頭轉到這裏,不由得想起震二奶奶向小丫頭背影呶呶嘴的神情,一顆心頓時火辣辣地動盪不已;但「不行!你去取火,讓小丫頭在這裏陪我」的聲音,冷冷地響起在耳邊,立刻又覺得脊樑上冒冷氣。 就這樣心潮起伏之際,不知怎麼一頭撞在柱子上,額上撞出老大一個疱;心裏十分懊惱,但有苦說不出,只有定定神,舉高燈籠,好生走路。 因為燈籠舉高了,他額上的疱讓人看得很清楚;震二奶奶詫異地問:「怎麼回事?怎麼會有這麼大一個疱?」 「我也不知道。糊裏糊塗在柱子上撞了一下。」李鼎哭喪著臉說。 「疼不疼?」 「還好。」 「我看看!」震二奶奶仔細察看傷處,油皮未破,亦無淤血,便又問道:「頭暈不暈?」 「不暈。」李鼎說著還把腦袋搖了兩下。 這是真的不礙。震二奶奶斜睨著他笑道:「必是你心裏在胡思亂想。天罰你!」說完了,又拿手絹摀著嘴笑。 李鼎唯有陪著苦笑;再一次舉高了燈籠,照著她扶著小丫頭的肩,一直穿過夾弄,轉過彎,就到了李煦的書房。 李煦親自打門簾將她迎入屋內,滿面憂容地說:「深夜驚動,實在叫事出無奈。有件事只有求二奶奶你伸手拉我一把;不然這個關可就難過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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