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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


  就在這時候,聽得窗外人聲雜沓,四姨娘帶著一群下人回來了;粗做老媽子擡進來兩個箱子,輕輕放在地上,隨即退了出去。

  「唸『倒頭經』的和尚、尼姑快來了!」四姨娘吩咐:「你們到二廳上去看看,大姨娘一到,趕快來通知我。」

  看她臉色落寞,李煦的心也冷了;但忍不住還是問了出來:「有些甚麼東西?」

  「喏,都在那裏?」四姨娘將嘴呶一呶:「除了一桌金傢伙,筷子還是象牙包金的,就沒有甚麼好東西了?」

  「怎麼會呢?」李煦問道:「莫非平常走漏了?你問過連環沒有?」

  「怎麼沒有問過?」

  「她怎麼說?」

  「還說甚麼?便宜不落外方!老太太在日,都私下給了孫子,去養戲班子了!」

  「怪不得!」李煦倒抽一口冷氣:「有人告訴我,前兩年他置一副戲箱,花了三萬銀子;我問他,他還不認。看來是確有其事。」他又跺一跺腳:「我這個家,都毀在這個畜生手裏!」

  「你也別罵他!上樑不正下樑歪。」

  「這是甚麼時候?還說這個!」李煦又氣又急:「曹三進京遞摺子,今天就走,年下該送的禮,一點兒都還沒有預備,怎麼辦呢?」

  「家裏落了白事,還送甚麼年禮?沒那個規距!」

  「話是不錯。不過,不打點打點,總不大好。」

  「打點跟送年禮是兩回事。」四姨娘嘆口氣:「本以為老太太總有十萬八萬的東西留下來,那知『啞巴夢見娘』,豈但一場空歡喜,而且有苦說不出!」

  話是很俏皮,可是李煦無心欣賞,「別提這些閒白兒了!」他催促著:「你看看,有甚麼法子,先弄個兩千銀子出來,在京裏點綴點綴?」

  「就有兩千現銀子,也不能讓曹三帶去;還是得託人在京裏劃個賬,不急在一時。」

  「怎麼不急?是託誰劃賬,京裏跟誰去取?取了來怎麼送?不都得這會定規好了,告訴曹三?」

  四姨娘不作聲,坐下來交替著將腿架在膝頭上,使勁地捶了一會;方始說道:「依我說,不如就拿姑太太送的兩百兩金葉子,讓曹三帶去,倒也省事。不過,臘月裏的道兒,怕不平靖。」

  「算了,算了!正倒霉的時候,還是小心為妙。」李煦也有了主意:「就讓曹三晚一天走吧!儘今天這一天把事情都辦妥當了它!」

  ▼第三章

  上下忙到天亮,李老太太的靈停好了,停在二廳;窗槅子已經拆了下來,西北風「呼溜、呼溜」地刮進刮出,吹得一個個發抖,走廊上東面八個和尚唸倒頭經;西面八個尼姑唸往生咒,凍得唸經咒的聲音都打哆嗦了。

  大姨娘特為來說:「姑太太別出去了!會凍出病來;到大殮的時候再說。陰陽生批的是酉時大殮。」

  「不光是我!」曹太夫人說:「探喪的人要凍著了怎麼辦?」

  「是啊!正為這個犯愁呢?」

  「風這麼大,又不能生火盆;不然火星子刮得滿處飛,會闖大禍。」震二奶奶接口說道:「我看只有一個法子,搭蓆棚,把天井整個兒遮住,不教風刮進來?不就行了嗎?」

  「啊!」大姨娘說:「這個主意好,我趕緊說給我們老爺去!」說著匆匆忙忙走了。

  「唉!」曹太夫人嘆口氣;「也不過少了個小媳婦,就會亂得一點章法都沒有。我們李家──唉!」她又重重嘆了口氣。

  「人也不能老走順運,爬得高,跌得重;是要栽這麼一兩個觔斗,往後反倒平平穩穩,無災無難了。」

  震二奶奶的這個譬解,表面是說李煦;暗中也是為自己曹家的境遇作勸慰。三年之中,父子雙亡,兩度瀕於破家的厄運,這觔斗栽得不謂不重;衡諸盈虛之理,否極自然泰來。這話不必說破,讓曹太夫人自己體會出來,心情更覺寬舒。

  對於娘家的境遇,曹太夫人亦持此想。鼎大奶奶的死於非命,無異折了李煦的一條手臂;如今又有喪母之痛,一年辦兩次白事,說倒霉也真到頭了。可是,她總覺得還不能釋然。

  「事情怕還不能就這麼完!只看天恩祖德了!」

  「不要緊的!舅公平時厚道,又捨得結交,不會有人跟他過不去。再說,這種沒法子追究的事,也不能到皇上面前胡奏。」

  「但願如你所想的那樣就好了!」

  一語未畢,從窗槅上鑲嵌的那方綠玻璃中,遙見來了一群人,領頭的是李煦;後面跟著大姨娘與四姨娘。震二奶奶急忙起身相迎,李煦已自己掀著門簾跨了進來了。

  「姑太太,」他一進門就說:「我求你件事,你可不能駁我的回。」

  「甚麼事,怎麼急?請坐下來再說也不晚呀?」

  「主意是早就打定了;剛才聽見搭棚的話,益見得我的主意打得不錯!」

  「說的倒是甚麼呀!」曹太夫人有些急了,怕是自己答應不下來的事,所以催得很急:「大哥,你快說吧!說明白一點兒。」

  「打老太太一撒手走了,我李家內裏三代沒有正主兒,得請個能擔當大事的人,替我主內。我早就想過了,」李煦的視線帶著震二奶奶,「除了姑太太你這個能幹賢惠的侄孫媳婦以外,再沒有別人。」

  大家聽到這裏,都拿眼望著震二奶奶;倒讓她有些發窘,趕緊搖著雙手說:「不成,不成!我那幹得了這個差使?」

  「若說你幹不了,還有誰能幹得了?不說別的,只說搭棚遮風這個主意,原不算新奇,可偏偏就只有你想得到!二奶奶,咱們至親,你總也不忍看我家破人亡,就袖手兒不管吧?」

  「舅公這話,侄孫媳婦可擔當不起!」爭強好勝的震二奶奶,經不起李煦一恭維,已有躍躍欲試之意,但曹太夫人尚無表示,不敢應諾;但神情之中看得出來,她本人無可無不可,一切須稟命而行。

  因此,所有的視線都落在曹太夫人臉上;她卻聲色不動,慢條斯理地說道:「本來至親休戚相關,能夠出力,沒有個推辭的道理;不過,自己也得量力而行!若是大包大攬,臨了兒落個包涵,自己沒臉,還是小事;把老太太的這場大事辦得欠圓滿,只怕你我的心都不安。」

  「不會的!」四姨娘插嘴說道:「二奶奶的才幹,誰不佩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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