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高陽 > 紅樓夢斷①秣陵春 | 上頁 下頁 | |
九六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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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完,一扭身進了李紳臥室;不知道她去幹甚麼?主僕二人都感詫異,李紳呶一呶嘴;小福兒會意,走過去探頭一望,只見魏大姊是在收拾屋子;正要將一本攤開的書收攏。 「魏大姊!」小福兒急忙攔阻:「你別動二爺的書!」 魏大姊一楞;招招手將小福兒喚了進去,小聲問道:「二爺的書,為甚麼不能動?」 「二爺正看到這兒,你把它一合上,回頭二爺就找不到地方了。」小福兒又說:「收書有收書的法子。」他拿起一張裁好的紙條,夾在書中,方始合攏。 「我懂了!」魏大姊說:「你伺候二爺喝酒去吧!」 「還有,寫得有字的紙不能丟!反正二爺的書桌,你最好少動!」 說話的語氣不大客氣,李紳在外面聽見了便喝一聲:「小福兒!」 小福兒不敢再多說,悄悄走了出來;李紳便教訓了他幾句,說收拾屋子本是他的事,魏大姊好意代勞,應該感謝,何得出以這種不禮貌的態度? 「二爺別說他!」魏大姊趕出來笑道:「倒是我應該謝謝小福兒,他讓我學了個乖。來!」她將小福兒一拉:「幫魏大姊去打盆水來。」 小福兒乖乖地跟著她走了。打了水來,魏大姊一面抹桌子,一面跟小福兒有一搭,沒一搭地閒聊;又不斷指使他幹這幹那。神態之間,真像大姊之于幼弟。 「行了!」她說:「你把髒水端出去潑掉;到大廚房去把蒸著的火腿拿來。二爺該吃飯了。」 李紳的這頓飯,自然吃得很舒服;等他紅光滿面地站了起來,魏大姊已將一條冒熱的手巾遞了過來。 「茶沏上了,在裡屋。你喝茶去吧,該我跟小福兒吃飯了。」 「多謝,多謝!今天這頓飯可真好!」 說完,李紳掀起門簾,入眼一亮;臥室中收拾得井井有條,硯臺、水盂都擦洗過了;七八本書迭得整整齊齊,書中都夾著字條。坐下來拿起上面的那本,正是這天在三山街二酉堂新買的「板橋雜記」。心裡不由得就想,餘澹心筆下的舊院風光,善伺人意的黠婢巧婦,不道真有其人! 在堂屋,魏大姊以長姊的姿態,慈母的情意與小福兒共餐。他對蜜炙火方特感興趣,她便一筷不動,連碗移到他面前,網油鵝肝還剩下三塊,她亦都挾了到他飯碗裡。 一面吃,、一面小聲談話;小福兒不知不覺地,把他所知道的李紳跟繡春的情形,傾囊倒筐般都告訴了魏大姊。 吃完飯收拾桌子;魏大姊悄悄走了。到櫃上看一看,交代一個得力夥計,說她有些頭痛,要早早休息,凡事斟酌而行。然後回到臥室,重新洗面攏發,淡掃蛾眉;戴上銀頂針,拿著針線包,重到李紳身邊。 「今天可把你累著了!」李紳放下筆來,看著她問:「怎麼還不睡?」 「還早。」魏大姊答說:「我看二爺袍子跟馬褂上,好幾個紐襻綻線了,趁早縫好它。」 「多謝,多謝!真是過意不去。」 「這有甚麼!還值得一聲謝?」 說著,她管自己去取皮袍跟馬褂,坐下來仔細檢點。李紳也就不再管她,重新握起筆來。 「二爺在寫甚麼?」她隨口問說:「做文章?」 「不是,寫信。」 「家信?」 「也可以說是家信。」 家信就是家信,怎麼叫「也可以說」?魏大姊心中納悶,卻未問出口來。 李紳將信寫完,開了信封;接著便開箱子,取了四個用桑皮包著,出自藩庫的五十兩銀子一個的官寶,連信放在一邊。然後收拾筆硯,攤開書來看。 他的一舉一動,都在魏大姊的眼角偷覷之中,到得此時,便站起身來,去取茶碗,要替他續水。行走無聲,直到一隻五指用鳳仙花染得鮮紅奪目的白手,驟然出現在眼前,李紳方始警覺。 抬眼看時,她那雙水汪汪、眼角微現魚尾紋的鳳眼,也正瞟了過來;她平時頗為莊重,在李紳心目中,是個正經能幹的婦人;因此,對於她這一瞟,心中所感不是一動,而是一震。 等將茶碗續了水送來,她也就換了個位置,坐在李紳旁邊的那張椅子,不過依舊低著頭釘紐襻。李紳的書當然看不下去了!側臉望去,只見她鬢如刀裁,發亮如漆;皮膚白淨,只頰上有碎芝麻似的幾點雀斑,反增添了幾分風韻。 「魏大姊,」李紳問道:「你有沒有孩子?」 「有孩子也不會住到娘家來了。」她看了他一眼,仍舊低著作活。 「你夫家姓甚麼?」 「姓諸。言者諸。」 「那位諸大哥過去幾年了?」 她略想一想答說:「七年。」 李紳一半關切,一半奇怪;居孀七年,又無孤可撫,何以不嫁?若說守節,也不應該在娘家。 他的性情爽直,而且看樣子就魯莽些也不致遭怪,便問了出來:「魏大姊,我有句話問得冒昧;莫非你要替你那位諸大哥守一輩子?」 魏大姊不作聲,但睫毛忽然眨動得很厲害;彷佛在考慮應該怎麼回答。 李紳倒有些不安,「魏大姊,」他說:「我不該問的。」 「不!也沒有甚麼不能問的。」她抬起頭來說:「先是為了想幫幫我爸,根本沒有想到這上頭,等想到了,可就晚了。」 「晚了!一點不晚。」 「真的?」 「我不騙你。」 「誰會要我呢?」魏大姊又把頭低下去,「高不成,低不就。唉!」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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