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高陽 > 紅樓夢斷①秣陵春 | 上頁 下頁
九七


  歎氣未畢,忽然驚呼;只見她趕緊將左手中指伸入口中吮著;原來不小心讓針紮著指頭了。

  「不要緊吧?」

  「這算甚麼!」魏大姊咬斷了線頭,站起身來說:「二爺,你身上這件棉襖的領子快脫線了,請換下來,我替你縫幾針。」

  「不!」李紳畏縮地笑道:「我最懶得換衣服。」

  她看了一下說:「不換下來也不要緊。你把頭抬起來。」

  撂下手中的馬褂,她不由分說,來替李紳縫領子;先伸手去解他的衣領,兩指觸處,讓他癢癢地已很不好受;又想到她這樣下手,可能針會紮了他的脖子,更感畏怯,因而一伸手按住了她的手;本意在阻止,不道失了禮,趕緊放下。

  魏大姊朝他笑一笑,仍舊在解他領子上的紐扣。李紳心想,看樣子她是誤會了,以為他藉故討她的便宜。於是身子向後一縮,想掙脫她的手。

  「別動!」魏大姊連人跟了過去;就是不放手。

  「得,得!」李紳無奈,「我脫下來吧!」

  魏大姊倏然斂手,退後一步;雙手交握,置在胸腹之間,微偏著臉看他;雖未開口,卻等於問了出來:你是怎麼回事?不過一舉手之勞,就這麼繁難?

  這一眼色的逼迫,不由得使李紳自己去解紐扣;魏大姊等他卸脫那件舊藍綢子的薄棉襖,隨即將皮袍替他披上,很快地縫好了領子,再換回皮袍。然後眼也不抬地撥灰掩炭,檢點了衾枕茶水,說一聲:「早早安置吧!」翩然轉身而去。

  她已經走到門口了,李紳才想起一件事,趕緊喚住她說:「魏大姊,魏大姊,有件事拜託。」

  等她回身,他拿桌上的一封銀子、一封信,托她派人送給王二嫂。她是記慣了賬的,學著識了好些字在肚子裡;一看信封上「繡妹親啟」四字,臉色勃然而變。

  但是,她很快地恢復正常的神色;而且李紳也根本沒有發覺她神色有異,所以她仍能從容不迫地問:「是不是明兒一定得送去?這得我自己去一趟。明天怕抽不出空。」

  「不要緊,不要緊!後天也可以。」李紳在想,反正這一回跟繡春見面,已不可能;只要把自己的意思達到,早晚都不關緊要,因而又加了一句:「那怕我走了再送也沒有關係。」

  「好!我知道了。」魏大姊走到門口探頭外望;大聲說道:「嗨,小福兒,別打盹了!幫魏大姊來拿東西!」

   * * *

  次日一早,曹府派人來給李紳送點心;來人受託,特意找到小福兒問有事沒有,照彼此約定,他應該讓錦兒來一趟;但因心已偏向魏大姊,只好有負錦兒,以「沒事」相答。

  到得下午,小福兒正要隨著李紳到曹府,夥計領進一個中年漢子來,一身風塵,滿臉於思;小福兒細辨一辨,失聲說道:「二總管,你不是伺候老爺進京了嗎?怎麼來了呢?」

  李府的二總管溫世隆,不答他的話,只問:「紳二爺呢?」

  李紳已聞聲迎了出來,「我在這裡!」他問:「世隆,有甚麼要緊事嗎?」

  溫世隆先請了安,然後從貼身口袋中取出一封信來,「老爺讓我專程來給紳二爺送信。」他說:「還有好些話,當面跟二爺回。」

  「好!」李紳接了信先不看,很體恤地說:「你先洗洗臉,喝喝茶,讓他們替你找屋子歇一歇,咱們再談。」

  等夥計將溫世隆領走了,李紳方始拆信,一看大感意外。信是李煦寫的,只說:平郡王麾下須有親信,專司筆劄,望侄不憚此行。詳情由溫世隆面述。」

  這消息來得太突兀了!李紳覺得第一件事要清楚的是,到底平郡王訥爾蘇來信要人;還是出於李煦的保薦,藉此將他逐得遠遠地?倘是後者,無非離開蘇州,西北可去可不去。如果辭絕此行,今後的行止又將如何?

  這些都是頗費思考的事;正在沉吟之際,征塵一卸的溫世隆來了,為他細述經過。

  原來李煦在正月初十啟程北上,行至淮安地方,遇到平郡王府自京裡下來的專差;分赴蘇州、江寧送信。給李煦的信中,細述西陲的軍務,撫遠大將軍皇十四子恂郡王胤禎,駐節穆烏斯烏蘇,指揮若定,軍務頗為順利;宗室延信,即將進兵西藏。訥爾蘇駐兵古木,是大將軍的副手;機密大事,相商而行,苦於缺乏司筆劄的好手,以致信函往還,不能暢所欲言。又以戎機緊要,這個司筆劄的人,亦非相知有素的親信不可;因而特地函托李煦物色,看至親後輩中,有老成練達的,最為合適。

  「老爺看了信對我說,倘說老成練達,莫過於紳二爺!就不知他肯不肯吃這趟辛苦?」溫世隆說:「老爺又說,這件事關係很大,如果紳二爺肯去,可就幫了我的大忙了!」

  「喔!」李紳深感欣慰,因為他叔叔不但仍舊重視他;而且看樣子已不存絲毫芥蒂,不過,何以自己此行,關係甚重,對他是幫了大忙,卻還待溫世隆作進一步的解釋。

  「據平郡王府的來人說,西邊除了十四爺,就數郡王爺最大;十四爺一回京,大印就歸郡王爺掌管。如今皇上也很看重郡王爺,雖不是言聽計從,要給誰說幾句好話很管用。」溫世隆停了一下說:「老爺這趟進京,心裡很不是味兒;想請郡王爺照應說不出口。紳二爺去了,是再好不過的事。」

  「啊,啊!」李紳完全明白了,慨然說道:「老爺這麼說,我怎麼樣也得去;而且還得快去。」

  「正是!」溫世隆也很欣慰地說:「老爺心裡也是這麼個意思,不過說不出口。我是繞淮陰由六合、天長這一路來的;老爺另外打發人回蘇州去了,關照鼎大爺給紳二爺預備行李盤纏。」談到這裡,溫世隆詭秘地笑了一下,又說:「還有件事,紳二爺一定樂意聽,老爺說:紳二爺一去不能沒有人;家裡的丫頭,不拘是誰,隨紳二爺挑兩個帶去。如果都看不中,花幾百銀子買一個也行;不過這日子上怕來不及!」

  李紳笑了,「老爺倒是想得真周到!」他說:「這件事我另有計較,等我籌畫好了再告訴你。」

  「是!」溫世隆問道:「那麼,紳二爺預備哪天動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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