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高陽 > 紅樓夢斷①秣陵春 | 上頁 下頁 | |
七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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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煦心裡在想,錢仲璿這個主意很可以使得,不過不必找小丫頭;現成有個琳珠在那裡。一大早帶回來問話之後,自己曾許了她的,自今以往,一定另眼相看,只不可再說「夢見老爺來看大奶奶的話」。如今拿她作義孫女,既抬舉了她的身分;也讓兒媳在九泉之下能聽人喊她一聲:「娘!」豈非兩全其美之事。 當然,這在琳珠是求之不得的事;即時給李煦與姨娘們磕了頭,改了稱呼。但還不能給老太太去磕頭──鼎大奶奶的死訊,不但在老太太面前瞞得鐵桶似地;而且托詞屋子漏得太厲害,得要大修,將老太太移往別墅去了。琳珠如果現在去磕頭,問起來是怎麼回事?豈不把西洋鏡都揭穿了? 「難得琳珠孝順大奶奶,自己願意替大奶奶披麻戴孝!她就算是大奶奶的女兒了,也替我跟幾位姨娘都磕了頭了!從此刻起,」李煦鄭重其事地吩咐楊立升與吳嬤嬤:「你們切切實實傳話下去:管她叫琳小姐好了!」 「那就不能再住下房了!」吳嬤嬤接著說:「得按曾孫小姐的規矩替她鋪房間。可還是住晚晴軒?」 「先在晚晴軒守靈;等大爺回來了,把她挪到四姨太那兒。」 「是!」吳嬤嬤抬眼遙望著:「鼎大爺只怕已經從熱河動身!回蘇州來了。」 * * * 重陽前一天,李煦才接到李鼎從熱河所發的一封家信,亦喜亦憂,心裡亂糟糟地不辨是何滋味?他所想到要做的,只有一件事。得趕緊去告知九十三歲的老母。 四月十八,李家專門上京送奏摺的家人曹三回蘇州,才知道太監魏珠傳旨,命李鼎送丹桂二十盆至熱河行宮,限六月中要到。這叫做「欽限」,一天都躭誤不得,李煦是走慣了這條路的,由蘇州坐船,沿運河北上到通州,總得二十天;然後起旱進京,出口到熱河行宮,總得十天。天時入暑,趕路都在一早一晚;而且河水也淺,得寬訂程限。李煦給兒子四十天的工夫;端午節起身,限六月十五非到熱河不可。 結果李鼎還是晚了三天;從那時──六月下旬來過一封信,再無信來;李老太太想念孫子,不斷地在問,儘管李煦一再解釋,在熱河不如在京裡,常有南來的便人,可以捎信。最快也得八月半才有第二封信。可是,過了中秋,李老太太從別墅回家,而李鼎依舊音信杳然;以致天天催問,問得李煦幾乎詞窮,竟有些怕見老母的面。 如今可是振振有辭了:「看!我說嘛,小鼎跟在皇上身邊,還會出岔子不成!這不是他的信來了!」 「怎麼說?快念給我聽!」 李煦無法照念,怕念得口滑,無意中漏出一句去,關係不淺。因為兒子已經得到家信,知道了家中出的變故,提起他妻子,語氣中似乎哀傷有所保留;而對遺書中自道身子如何外強中乾、虛弱難支卻毫無保留地表達了他的強烈的疑惑,不知道鼎大奶奶何以有此說法?因為照他的瞭解,她的身子跟她自己所說的情形,大不相同。 「小鼎是七月初五見的駕。」李煦只講不念:「皇上特為召見,問到我,也問到娘。隨後又准小鼎跟皇上一起出口行圍;去了二十多天才回行宮。」 「怪不得!原來哨鹿去了!」李老太太喜動顏色:「能巴結到這一步,小鼎有出息了!」 「那也要看他的造化;更要看他肯不肯上進。娘,有這封信,你該放心了!歇著吧。」 「也不能完全放心!」李老太太說:「該打發人去把小鼎婦媳接回來!這一趟去住的日子可真不少了!」 又說到李煦揪心的事了。從將她老太太挪到別墅那天起,就說鼎大奶奶讓曹家接到南京去了;又說來辭了兩回行,都趕上她睡著,不敢驚動。這話已嫌牽強;及至一問再問,一催再催,支吾搪塞,一回難似一回,看看真要交代不過去了,李煦心想:索性等兒子回來了,將兒媳婦已不在人世的話揭穿了它。不過言之太驟,刺激特甚,應該一步一步逼近真相。 打定了主意,隨即答說:「昨天南京有人來,說她身子不爽,還得待些日子。反正小鼎也快回來了,路過南京,把他媳婦帶了回來,倒也省事。」 「身子怎麼不爽?」 「傷風咳嗽而已,沒有甚麼大不了的。」 * * * 李鼎終於回蘇州了。 若無喪妻一事,他應可說是衣錦還鄉;因為去時是一名尚無出身的監生,歸來已換上了五品服飾,雖是捐納,畢竟是官!而況旗人與漢人不同,不在乎甚麼科第。此去能蒙皇帝單獨召見,且能扈從出口,行圍哨鹿,便已夠「近臣」的資格;誠如他祖母所說:「巴結到這個地步,就有出息了。」應該是值得舉家興奮的一件事。 但就因為妻子不明不白地,一夕之間,人天永隔,所以李鼎這一路來,白蘋紅蓼,觸處生愁。只是一到家卻不能不強打精神,裝得很豁達似地按規矩行事,先到設在大廳東偏的「祖宗堂」磕了頭.然後問「老爺在那裡?」 「在書房等著大爺呢!」楊立升說:「該換了官服再上去,讓老爺看了也高興。」說著,向旁邊呶一呶嘴。 於是有個俊俏小廝壽兒,捧著一個錦袱,笑嘻嘻地請個安說:「恭喜大爺!」 說罷起身,將錦袱解開,裡面是一套五品補服,藍袍黑褂,用料之講究,自不待言;那副繡白鷳的補子,精細非凡,更是罕見──織造的大少爺,這身補服怎能不出色? 換好補服,壽兒把帽籠提了過來,揭開蓋子,裡面是簇新的一頂紫貂暖帽,上綴水晶頂戴;他右手托著帽裡,左手拿一面有柄的西洋玻璃鏡,說一聲:「大爺升冠!」等李鼎將帽子接了過去,隨即退後兩步,微蹲著身,將鏡子擎了起來,鏡面斜著向上,好讓李鼎自己照著,帽子戴正了沒有?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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