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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三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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抽開盒蓋,裡面縐錦挖裱,嵌著一套三個,大小不同的金托玉杯,美娘一面取出杯子;一面說道:「酒量是姨娘最好;我居次;媽媽陪榜。按酒量使酒杯;吃幾杯就是幾杯。」說著,將大杯擺在劉四媽面前;自己取了中杯;那小杯便歸王九媽。 「杯子大小便依你。」劉四媽說,「吃幾杯由我來管,說停就停,不准嚕嗦,違者罰酒,依不依我?」 「那個不依你?」王九媽知她用意,不讓美娘貪杯,免得醉了不能談正經事,所以搶先說道:「我和王推官的娘子,約了去看房子,不能多吃。」 「怎麼?」劉四媽問,「看甚麼房子?」 「美娘遲早要出門的,我也用不著這等大的房子;想把場面收攏來,趁早尋一座房子,只要夠用就可以了。」 「原來如此!你且去看了再說,中意就好,不中意我替你尋。」 「那再好不過,你尋的我一定中意。」王九媽說,「不過今天約了人家,不能不去。」 「說得是!」劉四媽使個眼色,「要去就要早去。我是令官,許你隨意離席。」 這就等於下了逐客令;王九媽吃過三杯,便叫盛飯來吃;囑咐美娘陪劉四媽寬飲,隨即更衣出門,臨走悄悄關照阿香,無事不必進去,好讓劉四媽跟美娘把杯談心。 「美娘,」劉四媽徐徐問道:「你媽媽跟我訴了半天的苦,說她一片真心,你總不大理會。我跟她說,只要你是真心,美娘自然看得出來。我倒要問問你,」她沉吟了一會,方又接下去說:「美娘,我們是隨意閒談,說過,你也丟開,只當從不曾談過這一段,好不好?」 這自是暗示,不管她說甚麼,都不會跟王九媽去說,用意是要她不必顧忌,儘管說心裡的話好了。 美娘原有肺腑之言要吐,聽她這一說,越發以即吐為快,「姨娘!」她開門見山地說,「我不瞞你,我對媽媽的話,有幾句想不通。」 「想不通就信不過,這也難怪。你倒說是那幾句信不過?」 「媽媽塗銷了我的那張契紙,姨娘是知道的,我心裡十分感激。不過,我就不懂,既然塗銷作廢,又當寶貝似地鎖在箱子裡幹甚麼?」 劉四媽是早就發覺了,此是王九媽行事,大大的一個漏洞;當然也就早想好了補這個漏洞的說法。 「這話,你為甚麼不問你媽媽?」 「那如何好問?就是姨娘面前,我也是想過了才問的;姨娘可千萬別去問媽媽。」 「我早問過了;何須再問?」 美娘頗感意外,急忙又說:「原來姨娘早就問過了。不知媽媽是怎麼說?」 劉四媽遲遲不肯揭開謎底,卻先發了一聲感慨,也不妨說是牢騷,認為世間好人難做;因為人心不易測度,易生誤會,往往好意會被誤解,不過只要本心誠懇,誤會亦遲早必然冰釋。 這番話自是為美娘而發,她心裡明白,也不大服氣,不過願意忍耐,要聽劉四媽解釋了再說;如果解釋的理由牽強,自己也有一番說辭回敬。 「媽媽是好意,我很領情;不過,姨娘始終不曾告訴我,媽媽為甚麼要拿一張廢紙,當寶貝似地收在箱子裡。莫非還有甚麼用處?」 「自然有用處;用處還大得很呢!她收著這張廢紙,是要給一個人看;你道這個人是那個?」 「莫非是我?」 「那裡會是你?就算是你,塗銷的時候就拿給你看了!」 「是啊!我也是這麼想。那麼是那個?」 「還有那個?秦小官!」劉四媽從從容容的說,「她不知道秦小官說不能娶門戶人家的女子做元配髮妻,原是故意要瞞住你們私下的密約;只道他真有這等想法,以你所拿的這張契紙塗銷,還你個清白之身。倘若跟秦小官第二次提親,他仍然如此說法,取出這張廢紙來『看哪?美娘雖是門戶人家的姑娘,也是好人家出身,那裡有你好嫌的?』這豈不是把他的嘴堵得死死地!」 美娘一面聽,一面心氣就平和了:「媽媽是用了這麼深的心,我倒沒有想到。不過——」 她有幾句心裡的話,湧至喉頭,如箭在弦,「姨娘,既然說了,索性說個痛快,你看好不好?」 「怎麼不好?自己親人,原該有什麼說什麼,即便是說錯了,你媽媽也不會怪你。」劉四媽又說,「或者我能替你媽媽作主的,索性就代她跟你說明白。如果你的話不必告訴她,你總信得過我,還知道事情輕重,絕不會多事。」 最後的幾句表白,對美娘更是一大鼓勵;她深深點著頭,想了一會說道:「媽媽對我如何?如人飲水,冷暖自知;打開天窗說亮話,若不是我替媽媽掙過大把銀子,她也未見得百般優容,另眼相看。至於說到我要從良,姨娘總記得曾來勸過我,再幫媽媽三年;那時節還是看得錢要比我從良,來得重些!姨娘可是這話?」 劉四媽覺得她這些話,不易應付;便即說道:「你先說下去!」 「到後來,一下子變過了,變得唯恐我不肯嫁姓秦的;又說要靠他養老;姓秦的賣油出身,如今的家境,連『小康』二字也還差著一大截,那裡就談到養她老人家的老了?四姨娘,你說呢?」 「你先莫問我!只管你自己說。你說完了,我再說。」 「那末,話又說回來,既是唯恐我不嫁姓秦的,自然格外遷就;卻怎地又要嫌人家另質新屋,又嫌喜事場面不夠。這不也有點前後不符麼?」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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