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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一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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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屋也住得人麼?」王九媽說;眼望著劉四媽,意思要她來作主。 「人家住得,我也住得。」美娘答說,「名為石屋,一樣也有鑲嵌的木頭窗子。石屋冬暖夏涼,只是出腳不便;好在我也不到那裡去,出腳不便,與我無干。」 「既是美娘中意,」劉四媽勸道,「九阿姊,你就由她去吧!」 於是第二日起,王九媽叫人到教坊司去替美娘脫了籍;當日由王九媽陪她去燒了香,到家又拜了家堂祖先,晚來眾姊妹湊分子辦了一桌酒,專請美娘,賀她跳出火坑。 美娘也還了席;然後興興頭頭地與吳尚書的二公子說了,借石屋暫住,打掃佈置,收拾得煥然一新,挑個黃道吉日,由王九媽那裡搬了出來。巧兒自然也跟她在一起;王九媽另外撥了個燒火打雜的老婆子;一主兩僕,自立門戶做人家。 「這可真是自由了!」美娘歡喜讚歎不絕,「多少年來就盼望有這一天;畢竟也讓我巴結到手。」 話雖如此,住不到三天,美娘漸生悔意;自覺這件事做得大錯特錯,第一是寂寞;第二是不便。心裡懸念著寄頓在人家家裡的東西;又想起秦朱重不知是何光景?心裡七上八下,不得寧帖;心想,原本事事都掌握在自己手裡,只為一時負氣,盤算不當,一步錯一步,落得事事懸空,不知是何了局?看是自由之身,其實作繭自縛,自己將自己捆得動彈不得了。 「小娘子,」一天巧兒從王九媽那裡回來,悄悄相告,「連日裡九媽進城;一回來總有箱子帶回來;莫非是小娘子你的東西?」 聽得這一聲,美娘如焦雷轟頂,雖不曾震倒;卻是心煩意亂,躁急不堪。心裡在想,寄頓在他家之物,原說是取用方便,暫時寄放,並不曾說破本意。如今忽然脫籍遷居,人家自然將東西送了回來。王九媽知有此事,少不得會到熟人那裡去問;問到了取還,人家自無拒絕之理。不想千辛萬苦,費盡心機;而機關竟是如此輕易敗露,悔之何及? 不過,有些東西是託付了秦朱重,莫非他也出賣了自己?想到這裡,惱怒難平;轉念又想,秦朱重不是這樣的人,莫要冤枉了他。且下山去看一看再說。 一回舊巢,姊妹們一擁而上,你一句,我一句地問訊,親熱非凡;王九媽亦親自迎了出來,見面便說:「你不如搬回來,或者湖邊另外尋房子;再莫在山上住了。幾次要來看你,走到半路,實在上不去了,只好回來。好端端地,為何把我你娘兒倆隔開?卻不是自討苦吃?女兒,你今天莫回去了,我還有好些話與你說。」 「是的,我也想念媽媽,有許多話說。」美娘又問,「我那間房,如今是那個住?」 「還替你留在那裡,等你回來住。你倒去看看。」 進去一看,怵目驚心,畫箱琴囊,帽籠衣包,盡是寄頓在外之物;其中有一具漆盒,內有一枝玉笛,價值千金,是親手交付秦朱重的,不知王九媽是怎麼收回來的? 「女兒,你的私房都在這裡,沒有人動過。」王九媽說,「素日相與的幾位公子,個個君子人,把你一時忘了帶回來的東西都送回來了。」 美娘的心情,已非昔比;對於身外之物,不似以前看得重了。所以對王九媽一一指點,何物由何處送來,不大在意,只取起那支玉笛,抽出來把玩;晶瑩玉色,著幾塊翠綠斑紋,笛梢鑽兩個孔,緊著一條猩紅細絲絛,顏色配得鮮豔無比,不由得輕輕撫摸,愛不釋手。 由物及人,心裡卻不好過了;不便明問,只故意說道:「我倒記不起這支笛子,是忘記在那一家了。」 如此貴重,又是心愛之物,怎會記不起寄放在那一家?王九媽知道她的心意,便裝個糊塗,假作不曾聽見。 「媽媽,」美娘無奈,只好追問:「笛子是從那裡取回來的?」 王九媽想了一下答說:「我也記不起了。女兒,你莫問吧!好在物歸原主,絲毫無損。」 這就話中有話,而且還不止於一兩句話;美娘心想,這必得問個明白,不過此時追問,王九媽或者不肯多說;而且,看樣子一時也說不完,不妨暫且擱下,再作道理。 「媽媽,我今天不回去了。」 「我也沒有打算你回去,已經告訴廚房添菜。新來的廚房,手段著實不壞;你且試試她的本事。」 美娘是享福慣了的,自從搬上山去,只為路途不便,人手不足,不比在山下,想吃甚麼,就有甚麼,城外無處購覓,特為派人進城採買,也是常有之事。這一陣豆豉、醃菜、魚幹、臘肉,盡吃些可以久藏不壞的食物,未免生厭;所以聽得王九媽這一說,意中欣然。心想,且拋開閒愁,眼前受用些,落得個實惠。 因此,這一天小別重逢的「家宴」,與院中相好的姊妹,笑談快啖,倒是一場近半年來所未有的樂事。不過心裡明白,這一夜跟王九媽還有話要說:酒便不肯多吃,微醺而止。 飯罷又閑坐喝茶,到得二更時分,客人該走的走了,要留宿的亦已各自歸房。等王九媽料理了門戶回來;美娘便說:「媽媽,今夜我與你一床睡。」 「我會打鼾,你不嫌我?」 「世上那裡有個女兒嫌媽媽的理。」 「聽你這句話,不枉我辛苦一場。美娘,」王九媽說,「今夜我們娘兒倆,將心比心,好好商量。」 「媽媽,商量甚麼?」 「還不是你的終身大事。」王九媽緊接著說,「你再休提終身不嫁的話!」 美娘想了想說:「媽媽也再休提我一定要嫁那個。」 王九媽自然明白,這是指秦朱重而言,當即答道:「凡事都是緣分,我決不來勉強你。只要自覺知心合意的就好;不過決不可自己與自己嘔氣。須知,這吃虧的還是自己。」 「我為甚麼要與自己嘔氣。只是話要說明白;有些事縱然可氣,氣過兩日,也就丟開了。若是疑疑惑惑的,一顆心常常放不下,卻不是自己找罪受。」 「這話也說得是。」王九媽深深點頭。 「媽媽,我先問一件事。我那支笛子,到底是那裡取回來的?」 王九媽略一沉吟,決定實說;但要美娘自己先有表示,「你要問我這話,」她說,「先要告訴我,你這支笛子到底寄在那家?」 「是,是秦朱重那裡。」 王九媽先不作答;躊躇了一會,方始開口:「美娘,你一定要我說實話,我就說;說了你卻不可多心。」 「多心甚麼?」 「以為我又在耍甚麼花巧,要拆散你跟秦小官。」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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