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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


  「是!是!」

  秦朱重心想,這一天想來是再不能與美娘見面了;徒然王九媽盤詰,時時刻刻,提心吊膽,不如早離是非之地為妙。

  想停當了,便即說道:「本當陪媽媽寬飲一杯;怎奈還約了兩位客人談生意,只得告辭了。」

  「果然有事,我不留你。」

  「真的有事。」秦朱重從袖子裡摸出一塊銀子,約莫二兩有餘,三兩不足,恰當一頓酒的花費。

  不道王九媽勃然變色,撿起銀子往桌上又一摔,「秦小官,你這是怎麼說?」她問,「你是來羞辱我,還是羞辱美娘?」

  問到這一聲,秦朱重魂飛天外。此銀明是覓醉買笑之物,還是當這裡門戶人家;羞辱王九媽也羞辱了美娘,原先的誤會,只怕更難說得清了。

  人急智生,想起一個說法,急忙陪笑答道:「媽媽休動氣,我少說了一句話;原是打賞下人的。」

  「這還罷了!」王九媽回嗔作喜,拿起銀子向丫鬟們說:「你們都來謝秦小官的賞!」

  「不必客氣,不必客氣!」秦朱重高高拱一拱手,往外便走;等王九媽送了出來,人已走得老遠了。

  心裡好笑,亦頗得意;王九媽心想,自己這番做作,著實不壞,不妨說給美娘聽聽,足見自己的關切。

  其實美娘不必等她來說;早有小丫鬟奉了劉四媽之命,來偷聽過了,一次一次去報。報一次,劉四媽必有一番話說,卻不是讚揚王九媽,反倒是埋怨她,何苦逼得秦小官如此之緊。

  美娘卻只是默默地聽著;儘管王九媽一再留意她的神情,她卻始終並無表示,有些漠不關心的模樣,這就連劉四媽都覺得她有些莫測高深了。

  「女兒,」王九媽終於忍不住了,「你到底是何打算,當著姨娘在這裡說一句。秦小官來求親,我自然許了他;這原也是你們兩廂情願的事,不要讓我作難。你若無一句確實的話,明天男家的大媒來了,教我如何交代?」

  「我早說過了。」美娘寒著臉說,「媽媽別樣話我句句依從;唯獨這件事,我早聲明在先了。」

  「你看,」王九媽向劉四媽說:「我們兩個勸她,那怕說破了嘴,也是白搭。」

  「莫這等說!」劉四媽依然沉著,「既然美娘的心還沒有轉過來,你也不必性急。事緩則圓,如今要替美娘辦的事,也還很多。」說著,避開美娘,使個眼色。

  王九媽是與她搭檔慣了的,見此光景,隨即問說:「是那些事,你且說了,我教人去辦。」

  「第一、既然是你親生女兒了,自然要到教坊司去除名。」

  「不錯,原也要托人去辦的。」

  「第二、既然除了名,自然不再招呼客人了。」

  提到這一層,好比搖錢樹不再結實;王九媽免不了心痛,不過事到如今,也只有硬起頭皮答一聲:「這是一定的道理。」

  「第三,」劉四媽說,「這件事,你們娘兒倆自己商量;也許有些難處。」

  「有難處再商量。你倒說,是甚麼事?」

  「我在想,慕美娘名的人,不知多少;雖說除了名不再見客,若有那素日相知,軟磨不走,好歹要見個面,說句話。就算費盡唇舌,勉強打發走了,一則難免還是得罪了人;再則;鎮日價打這等的交道,也不是好受的。依我說,倒莫如覓個清靜地方,讓美娘搬了去;人都不見了,自然甚麼話也不必說了,豈不省事?」

  聽得這話,美娘先就覺得句句中聽,「姨娘真是句句金玉之言。不管媽媽怎麼說,我是搬定了。」美娘又說,「我也還存得幾兩銀子在那裡,賃房總不叫媽媽破費就是。」

  「這又何分你我。」王九媽說,「我是捨不得你!既然姨娘這等說,你又樂意搬,隨你的意就是。」

  「我也捨不得媽媽,不會搬過太遠。」美娘想了一下,忽然喜孜孜的說:「我倒想起個地方來了,就在這葛嶺上頭,保俶塔下,有座石屋,吳尚書的二公子曾與我說過,原是位全真長老修煉之處;這位長老雲遊四海,要三、四年才得回來,臨走是托吳尚書的二公子,得便照看。不如我跟他說了,暫且借來住一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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