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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一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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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番話說得秦朱重目瞪口呆!暗中尋思,這如何推辭得了?一推辭便見得不願娶美娘是哄人的鬼話。然而又必得尋一個駁不倒的理由,非推辭掉不可。事急無奈,且先虛晃一槍再說。「多謝四媽美意,容我想一想再說。」 「想一想,不如看一看。我明白秦小官你心裡的念頭,媒婆口中言,十分信一分。我劉四媽卻不是做媒為生,一來是九媽所托;二來是敬秦小官你為人忠厚;三來是我久受女家爹娘託付,眼看有此天造地設的良緣,錯過了,連自己都對不起。秦小官,你如今只當我的話,十分之中,只得一分;且先相一相再談。或者女家人才倒有八、九分,偏不中你的意,譬如有人喜歡生得小巧;有人要生得宜男之相,再或者,女家對你倒有略有不足之意,須得費一番唇舌,方得成就良緣。總而言之,婚事成不成,要看緣分;倘或秦小官你連這樣的人才都懶得看一看,那,那說句笑話,秦小官你只好打一世光棍。」 秦朱重從未見人說話竟似背書,如此熟極而流利的。聽都不曾聽清楚,駁也無從駁起;不過最後兩句話的言外之意,卻能領會,如果不去相這回親,情理上萬萬說不過去,也就難以令人相信他意不在美娘了。 再想到「婚事成不成,要看緣分」這句話,驀然省悟,為明心跡,親是非相不可;相信以後,談到嫁娶,找個藉口推辭,有何不可? 主意打定,欣然問說:「多承美意,不知是那家的小娘子?如何相看?」 「那家小娘子姓何,家裡是刻字匠的生意;肚子裡的墨水雖不及美娘,做你這裡的內掌櫃管帳,綽綽有餘。」劉四媽又說,「便是明日午後,我來領秦小官到她家。何小娘子祖父在堂;那何老爹有話問你,你須實說。倘或與我的話不符,不說你秦小官有話不說;只道我真如媒婆一般,見神說神話,叫人笑話,卻不是你秦小官害我?」 「放心,放心!」秦朱重滿口應承,「我自然有一句說一句。」 於是劉四媽喜孜孜地告辭;帶著小丫頭原轎轉到王九媽家。事先是說好了的,王九媽藉故進城;劉四媽便逕自來看美娘。 喜孜孜的臉色變過了,恰如黃梅天一般,大太陽鑽入一片烏雲,陰惻惻地教人看了不舒服。美娘心裡有些咕嘀了。 等丫鬟來倒了茶,她歪一歪嘴;丫鬟隨即回避,還帶上了房門,這時劉四媽方始開口;開出口來卻是一聲嘆息。 「姨娘何故歎氣?」 「唉!知人知面不知心;美娘,你看走眼了!」 美娘既驚且疑,「怎麼?姨娘去替他做過媒了?」她問。 「是啊!」 「他怎麼說?」美娘急急問道:「他有意思了?」 「何止有意思,心還熱得很呢!」 聽這一說,美娘氣了起來,滿臉脹得通紅地說:「我卻不信!他不是那樣的人!當初一分一厘攢了一兩年,才得十來兩銀子來跟我會一面,如今倒說不要我了,憑的是什麼?姨娘倒說個道理我聽。」 見此光景,劉四媽寒著臉不作聲;美娘自是聲聲催促,直到捱不過了,方始說出一番話來。 「美娘,你要我說個道理你聽,我是不忍說;他不但要我做媒,還訂下相親的日子——」 「有這樣的事!」美娘搶著說:「我倒要去聽聽,他是如何說來?」 「美娘,我勸你不要去。」 「為什麼?」 「不要問我;我是好意!」 「姨娘的好意我領了。」美娘固執地,「我是非去不可!去定了,去定了!」 「美娘,」劉四媽平心靜氣地說,「這不是負氣的事!我勸你托一個人替你去聽;你信得過誰,就叫誰去。」 美娘想了一下問道:「姨娘,請你說個緣故,何以我不能親自去?」 「這!」劉四媽平靜地說:「你聽了會哭出一缸眼淚。」 一聽這話,美娘怔怔地望著劉四媽,竟似得了痰疾似地,雙眼發直;好半晌才說:「照此說來,他說得我有不堪入耳的話?」 「這可是沒有的事!秦小官為人厚道,何況又愛慕得你緊,怎會有不堪入耳的話糟蹋你?」 「那,」美娘心裡略為好過些,不過疑雲卻更深了,「那到底是些什麼話?姨娘為何不說與我聽?」 「說了你也不信,不如不說。」 「我信、我信!」 「沒法子,你逼得我只好說了。」劉四媽皺一皺眉,一臉的無奈:「你信歸信,可不許生氣氣壞了身子,自己吃虧。」 「是!我不氣。」 「那我就說。我問他,秦小官你既如此愛慕美娘;美娘又願意嫁你,何況當初也是應承了她的,怎的王九媽好意要招你做女婿,你倒不願、不敢了?這是怎麼說?」 「是啊!姨娘問得一點不錯,倒要看他怎麼說?」 「他說,癩蛤蟆那敢妄想吃天鵝肉?我一個賣油出身,怎要得起花魁娘子作妾——」 不容劉四媽話畢,美娘霍地站了起來,一雙眼睜得杏兒般大,「那個說與他作妾?」她氣急敗壞地問。 「是啊!我也這麼說。我是說:秦小官,你這話就錯了!多少王孫公子,想娶美娘作妾,她正眼都不覷人家一覷;倒說是自願來與你賣油郎作妾,你也把美娘看得太賤了!你道他怎麼說?」 「姨娘,你不要問我了!」美娘不耐煩地說,「請姨娘管自己說。」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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