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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六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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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妹夫!」阿春臨走時指著酒瓶笑道:「莫讓美娘再吃酒,又誤了春宵一刻值千金。」 美娘心知是打趣她初會酒醉之事,不由得赧然一笑。送走王九媽,關上房門回身看時,秦朱重只是看著她傻笑。 美娘倒被他看得不好意思;扭著臉說:「可要吃茶?」 「多謝!是有點渴了。」 於是美娘便拿自己慣常用的一隻粉定窯白釉茶鍾倒好了茶,試了溫涼,舉起纖纖食指,抹去了杯沿上的浮沫,方始送到秦朱重。 「多謝!」 「你的禮數也忒多了。以後日常相處,動輒『多謝』,倒顯得生分了。」 「姊姊說得是。」秦朱重將「日常相處」四個字咀嚼了一會,竟辨不出是何味道。 「你昨日為何不來?」 「原是店中有事。走到半路,遇見轎夫,知道你安然到家,不來也罷。」 「昨日不來也好,那時我心裡有好些話,卻還說不出來。」 這是說,此刻可以說得出來了。秦朱重不由得心中一動,「姊姊有何話說?」說著,他伸過一隻手去;看她並未退縮,便放膽握住了她的手,軟腴溫香,頓時像中酒欲醉似地的了。 「我與你說說,昨日吳八浪子將我拋在荒僻湖邊時的心境,想我也是好人家出身,從小父母鍾愛,也曾攻讀詩書,也曾學習女紅,論到身分,也不輸大家閨秀,誰知淪落風塵,還受這等的淩辱,叫我一口氣怎能咽得下。那時真想一頭撞在湖裡,去尋我爹娘。如果,」美娘靠在他胸前說,「如果你遲來一步,只怕世間再沒有我這個苦命人了。」 「好險!」秦朱重彷佛猶有餘悸,「虧得我立定主意要回城;也虧得我一路不曾耽擱,鬼使神差遇見了姊姊。這真正是老天爺保佑。」 「是啊!老天爺保佑。那時我心裡在想,我這條命是你救的。」 「姊姊,言重了!」秦朱重說,「我真正當不起。」 「是實話。」美娘忽然低下頭去,「還有句實話,只怕你不信。」 「姊姊說那裡話來?你的話我無有不信之理。」 「我要嫁你。」 這卻真的不能相信了,「姊姊就嫁一萬個,也還數不到我頭上。」他說,「休得取笑。」 「什麼嫁一萬個?」美娘嗔道:「你這話是怎麼說?倒還我一個道理來!」 秦朱重不料美娘的性情如此善變,說怒就怒,不由得慌了手腳,趕緊退後兩步,唱個喏說:「姊姊休生氣,我口笨舌拙,不會說話。是我的不是:與姊姊陪禮。」 美娘「噗哧」一笑,「我與你耍的。」她說:「就算真的說錯了一句話,又何用嚇得如此。」 【第三章】 口中是這樣說,心裡卻越發中意。她也知道秦朱重忠厚,卻不是懦弱無用;只有在自己面前,才這麼誠惶誠恐,足見他是敬得自己像佛一樣重。 「我倒再問你,剛才的話,你信是不信?」 秦朱重看看不像假話,心裡便亂跳了,「信是想信,」他說,「卻不敢。」 美娘也體會得到,這就像花子拾金,不信自己的運氣;總當是拾了一塊銅;要他相信,就先須讓他知道金是金,銅是銅,不同之處,自有道理在內。 於是她說:「門戶人家中有個劉四媽。可惜了!又是女身,又是吃的這一行飯;不然,就做宰相的材料也是夠的。」 「說得劉四媽這等了不起!」秦朱重笑道:「劉四媽便如何?」 「劉四媽與我說過從良的道理。從良有苦從良、樂從良——」美娘將當初劉四媽開導她的話細細說了一遍。 這十從良之說,秦朱重聞所未聞;不免暗生感慨,都是送往迎來的粉頭,不道下場這等不同,好的如登天堂,壞的卻真如墮入阿鼻地獄,造化弄人,那裡說去? 美娘卻偏要說出一篇道理來,「這十從良大半情勢所逼,身不由己;然而也不能全無主見。」她說,「我是趁好從良。倘或只戀眼前繁華,到頭來必是鏡花水月,那時悔之晚矣!」 「不然!姊姊,照我看,你縱肯委屈,不嫌棄我;我看卻是不了的從良。」 「怎說是不了的從良?」 「你倒想,我開個小小的油行,穿的是布糙衣服;吃的是豆腐青菜,只是現成的油,比別家多舀在鍋裡,到底無甚滋味。姊姊何嘗吃過這些苦?到那時候——」 秦朱重含蓄不說,美娘卻偏要究根問底,「到那時候便待如何?」她說,「我會吵,會鬧?」 「吵鬧想來不會。」 「那末是下堂求去?」 「這倒也不敢說——」 「呸!」美娘櫻唇輕吐,臉有慍色,「你就看得我這等沒志氣,就吃不得苦?」 「然則是個苦從良!」 一句話將美娘堵得氣噎。心想,莫看他忠厚,有時,說出話來,比刀子還利。正在盤算,該如何回答時;秦朱重卻又說話了。 「縱或姊姊願意吃苦,叫我於心何忍?」 聽得這話,美娘便如咬到甘蔗根上,越嚼越甜;口中卻是這樣笑道:「你倒算是有良心的!只怕你口是心非。」 「我,別無長處:心口如一,姊姊,我是自信得過的。」 「既然如此,我與你實說了吧!我——」正說到這裡,突然聽得窗外有聲;美娘警覺,便住口不說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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