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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


  「朱尚書的小舅,既是吳八浪子的朋友,自然知道美娘吃了大虧的事;恐怕他也不好意思再來約美娘。」阿春又說,「他來正好問問他,做出這種絕子絕孫的事來,他怎麼說?」

  「算了,算了!不必多事。」王九媽說,「總之這兩日美娘不接客就是。」

  * * *

  到得第二天上午,吃罷早飯,紮扮妥當;王九媽與美娘,兩乘小轎,帶著丫鬟阿香進了城,先在豐樂橋邊鬧市備辦水禮;西川乳糖、梨糖、紫蘇膏,都用梅行盒子盛放;另外一簍新上市的櫻桃,共是四樣吃食。然後原轎尋到朱家油行。

  轎子一停,先現身的是王九媽,倒還不怎麼惹人注目;及至美娘一出了轎,頓時將來打油的老老少少,都吸引住了。

  其時辰牌已過,巳牌將近,正是午炊起手,油行生意熱鬧的時候;人手不足,秦朱重自己也系條青布作裙,幫忙打油。一見王九媽與美娘,好不受窘;急忙解去作裙,從櫃檯裡面迎了出來。

  「那陣風把媽媽吹來的?」秦朱重不安地說,「油污骯髒,連個坐處都沒有。」

  「早就想來了。」王九媽含笑答道,「今天是特為來奉請。晚上備一杯水酒,請秦小官人早早光降。」她回頭又說,「阿香,把東西替秦小官送到裡面去。」

  「媽媽這等客氣,實在不敢當。」秦朱重一面說,一面引路;口中不斷招呼:「路滑走好!」

  到得後面客堂坐定,王九媽方始道謝:「昨天多虧得秦小官;合該美娘命中有福星。真正不知道怎麼感激!」

  「好說,好說。也是美娘自己的運氣,恰好我上墳回來碰得巧。」

  「喔!」王九媽問,「老當家故去多少時候?」

  「一年。」

  「日子也不少了。」王九媽朝外面看了看說,「生意做得好發達;內裡也該有人當家,總有人來說過媒?」

  聽得這一問,秦朱重便想轉眼去看美娘;念頭剛轉,自己警覺,這一看,不就像想娶美娘?讓王九媽暗中冷笑:「癩蛤蟆想吃天鵝肉。」豈非自取其辱。

  因此,他只是眨了一下眼答說:「父母之喪三年。還談不到此。」

  「雖說三年之喪,實在只得兩年六個月;眨眨眼就到了,不妨早早物色起來。」

  「是!」秦朱重順口敷衍著,偷覷了美娘一眼;恰好她也在看他;兩下視線一碰,都急忙閃了開去。

  「好待走了,晚上還要請客。」

  「說得也是。好在晚上還要相聚;暫且告辭。」

  秦朱重本想請她們母女在飯館中吃頓午飯;見此光景,料知留客不住。他不喜假客氣,也就不開口了。

  送客上轎,坐在櫃房裡回憶剛才的情形,心想美娘半天不說話,只開得一句口,便是催王九媽快走。不知是何意思?莫非來此極其勉強?只是王九媽所促,不能不從;還是因為昨夜自己說了要去,竟爾爽約,惹她生氣了?

  這個疑團,急待揭開;因而殷盼赴約,只嫌辰光過得太慢,一遍遍去看太陽的影子,好不容易等到日色偏西,換了衣服出門,沿著西湖,腳步匆匆地往北而去。

  只為走得太急,未出錢塘門,已是一身大汗;躁熱之中,忽然清醒,美娘院中姊妹眾多,今日須替她做面子,第一、穿著要體面,雖有孝服在身,至少也不可顯出狼狽的模樣;第二、開銷要大方,總得備個四兩銀子的賞錢。

  這樣一想,才失悔走得太匆忙,身上只帶得兩把銀子;沒奈何重新回油行取了五兩一錠銀子,又換了一件新布袍,叫了一頂轎子坐了去赴宴。

  經此一番周折,出得錢塘門已是萬家燈火,王九媽的酒筵,早已備辦齊全;廚房裡不斷催問何時開席?道是上籠蒸的菜,火候過頭就不好吃了。王九媽口中答說:「快來了、快來了。」心裡不免著急,叫人一遍又一遍地到門外去等;好不容易等到了。

  「怎到這時候才光臨?」王九媽埋怨著,「莫非嫌我們心不誠?」

  秦朱重自然惶恐萬分,卻苦於不便說實話,但也不會說假話,只是連連道歉:「得罪、得罪!」

  王九媽埋怨過了,氣悶也消了:「開席,開席!」她大聲又問:「美娘呢?怎不來見秦小官?」

  「那不是?」阿春向屏風一指。

  美娘正自屏風後面閃了出來,穿一件藕色衫子,梳一個宮妝高髻,發光如漆,襯著那張白裡泛紅,滿面春風的俏臉,秦朱重陡的目眩神搖,急忙低下頭去;才得收攝心神。

  「請上坐!」阿春含笑說道:「美娘當然挨著秦小官;這裡媽媽坐,再下來是碧荷,我替媽媽坐主位。」

  「自然是媽媽上坐。」秦朱重說。

  「那有這個道理。」王九媽扯著他的袖子,捺他居中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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