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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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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當是那個王孫公子要娶她?有一大筆身價銀子捧了來。不是的!」 劉四媽心想:美娘必是聽了自己的勸,趁好從良——這最難,是真從良,也是樂從良。美娘的眼界極高,看中了的這個人,自然人品一等一,只是少幾個錢。姐兒愛俏,鴇兒愛鈔,兩下心思不對路;所以王九媽才上了心事。 想到這裏,便即說道:「我懂了。你倒說,美娘看中的是那個?」 「就是那個賣油郎秦小官。」王九媽說,「前天救了她的,正是那秦賣油;真正叫冤家路狹!」 劉四媽笑了,「怎說得上『冤家路狹』四個字?」她說,「只不過你當他冤家。」 「是啊!這個冤家還是我自己去請了來的;真叫引鬼進門——」 接下來,王九媽將前因後果,細說了一遍。劉四媽聽得極其仔細;聽到當時美娘與秦朱重正在談嫁娶,忽然中斷便知美娘是有所警覺了。 「這件事麻煩,」劉四媽大為搖頭,「美娘心裏不知道打的什麼主意?」 「是啊!故所以我要來跟你商量。想託你去探探她的口氣,到底如何?不知道你肯不肯再幫我一個忙?」 「這又何消說得?不過不能幫倒忙。如果今天就去,顯見得你來託了我;你又怎麼知道他們房間裏事?自然是聽了壁腳。九阿姊,你做長輩的,聽小輩的壁腳;這要說了出去,不是什麼冠冕的事!」 「這,」王九媽爽然若失,「我倒沒有想到。那末,依你說應該怎麼辦?」 「你先不要動聲,一切照常;過一天我作為去探望你,順便望望美娘,話裏套話,套出她心裏的話,再作道理。你看好不好?」 「好當然好。就有一層難處;如果這兩天她來跟我開口,我怎麼答她。」 「不會的。美娘是有升算的人;從良又是終身大事,總要好好想停當了,才會跟你開口;決不會冒失行事。」 「居然就冒失了呢?」 「那也容易,你就推在我身上。」 「推在你身上?」王九媽又困惑了,「我倒不知道怎麼推法?」 劉四媽想了一下說:「你這麼答她:『女兒!當初劉四媽拿十從良的道理開導過你;你很聽她的話;她也很喜歡你,跟我說過;美娘既然聽話,就要當自己骨肉看待,將來她從良的時候,像她自己親生女兒樣嫁她。我也答應了劉四媽的,你的終身大事,一定要跟她商量。劉四媽的眼光好、看得準。等我把她請了來一起談。』這不就推在我身上了嗎?」 「好,好!準定這麼說。」王九媽欣然告辭,「我要走了,出來工夫太久,她會疑心。」 「說得是!我不留你了。」 *** 果然如劉四媽所料,美娘始終不曾開口,說要嫁秦朱重;王九媽亦就如劉四媽的教,只當不知有此事,表面上仍如往日般親熱。 只是有件事令王九媽不安,秦朱重竟未再來。照情理說,他嘗著了這個甜頭,自然朝思暮想巴不得天天與美娘相會。何況,他的境況大非昔比;油行生意做得很發達,估量幾百銀子的家當是有。當初節衣縮食,苦了一年才攢下一宵的宿錢;如今有了錢反倒絕跡不來,這不近情理之事,必然另有緣故。 「女兒,」她終於忍不住問了,「秦小官怎麼不來?他倒捨得不來?」 一聽這話,便知王九媽動了疑心。美娘心想,這原是自己失算;不過也容易補救,口中答一句:「不知道他。」心裏已有了主意。 原來美娘早已盤算停當。這幾年替王九媽掙了不下上萬銀子;自己也有幾千兩的私蓄,一半現銀,一半置了字畫、古玩、衣服。一旦從良,衣服是帶得走,字畫古玩,就難說了;至於現銀更不能讓王九媽知道,不然一定會獅子大開口,非要多少身價不放她出門。所以先要使個「五鬼搬運法」,悄悄將這些私蓄運了出去,寄頓好了,再開口談從良;卻又怕秦朱重來了,王九媽會防備,因而切囑,不來為妙。 如今王九媽動了疑心,就得要有個為何不來的說法。好得已收服了一個名叫巧兒的丫鬟作為心腹;以喚她進城買紙墨顏料為名,有一番話悄悄囑咐她轉告秦朱重。 到得第四日,秦朱重翩然而至,手裏提兩個盒子;見了王九媽便說:「媽媽,兩樣土產,特為帶來與你消閒。」 「這等客氣!」王九媽問道:「從那日一去,至今不來;秦小官,莫非那裏得罪了你?」 「那裏的話?從那日回去;第二天便有客人來約,有批便宜貨可進。我是到金華府一帶辦油去了。」秦朱重一面說,一面打開盒子,「不然,那裏有這兩樣東西帶來,孝敬媽媽?」 「不敢當,不敢當!」王九媽看到盒子裏,一樣香榧,一樣蜜棗,正是金華府的土產;那裏會想到他是在臨安城裏,從金華客人那裏情讓來的? 就在這時候,美娘翩然出現。一個含笑相視;一個似怨似嗔,那份掩飾不得的真情,落在王九媽眼中,心裏自然又起了警惕。 「怎的一去不見蹤影?」美娘問說。 「秦小官是到金華府辦貨去了。」王九媽代為回答,「你看,好甜的蜜棗,好脆的香榧。」 「就只帶得兩盒來孝敬媽媽?」美娘又問。 「嗯,嗯!」秦朱重不喜作假,含含糊糊地答應著。 「你好小氣。」 「休這等說。」王九媽為秦朱重辯護,「原是去辦貨,又不是遊山玩水;空雙手,儘有閒工夫去帶土儀送人。」 「哼!」美娘笑著向秦朱重說:「媽媽好幫你。」 「多謝媽媽!」秦朱重笑著道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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