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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


  美娘那裡怕她威嚇,哭個不住。吳八浪子冷笑不已,心想只不理她,看她有多少眼淚;可有流幹的時候?

  不一會船到湖心亭,泊在柳陰之下;亭裡亭外,有遊人聽得女子的哭聲,都要來看個究竟。雖說畏懼豪奴悍僕那副橫眉突眼的凶相,都站得遠遠地;畢竟是眾目所視,眾手所指,吳八浪子自覺面皮無光,便要揀個冷僻之處去收拾美娘。

  當下船往南去,揀了個草長林深,人跡不到的所在,船老大將船停住,船頭上插根篙子;搭好跳板,先有兩個小廝,一個抱著一床猩紅氊子;一個提著攢盒,鋪陳好了,吳八浪子盤腿坐在氊子上,端酒飲了一口說:「叫那小賤人來陪酒!」

  美娘如何肯從,拚死勁抱住了闌幹,只是號哭。吳八浪子怒不可遏,親自下船去拉;一隻手剛伸過去,美娘便張嘴來咬他的虎口,若非縮手得快,這一咬住了,美娘是再也不肯放的。

  「好個狠毒婦人!」吳八浪子一掌打了過去,「你撒賴我怕你不成?」

  「我也不怕你!我拚著一條命,你休想得意。」美娘且哭且罵,「要命有;想碰我身子,你得腳桶裡翻個身來。」

  這是說,除非轉世投胎,一輩子休想一親芳澤。吳八浪子獰笑道:「我也不要你的命,我也不碰你的身子。千人騎的破貨,什麼稀罕。來!剝了她的衣服,倒要看看她是什麼金鑲玉嵌的『寶貝』。」

  聽得這話,美娘心膽俱裂;看來就是不要性命仍免不了受辱。這時豪奴悍僕,無不淫心大動;急於要看看精赤條條的美娘,到底如何令人消魂?所以本來只是拉;此刻是釜底抽薪,先去掰開她抱住欄幹的手。急著先就拔去她頭上的釵環;卸她腳上的鞋襪。美娘無奈,使出丹田之勁,厲聲狂喊:「救命,救命哪!」

  她這一喊,吳八浪子與僕從少不得要向岸上張望;美娘趁他們一疏神之際,脫身奔向船梢,要往湖中跳時,只覺頭皮火辣辣地疼,原來一把垂腰的青絲,讓吳八浪子撈住了。

  頭髮在後面拉,臉自然就在前面仰;一仰臉看到一艘無篷小船,一頭一個後生打槳;一頭一個老翁掌舵;中間站著兩頭鷺鷥,想來是父子倆結伴打魚。美娘自然又大喊了。

  「殺人哪!教命啊!老伯伯做做好事,陰功積德!」

  老翁尚無動靜,那後生已起勁了,一把槳劃得飛快。但那老翁掌著舵,回身看了看,不知說了一句什麼;將舵扭轉,後生卻更賣力,小船如離弦之箭般,向岸邊劃去。

  不好!吳八浪子心想,這是要上岸找人去救;本想命豪奴悍僕,輪番上陣,將美娘蹂躪得不成人形。如今這樁快意之事做不成了;便將美娘拖入艙內,使勁推在地上。

  「你莫當你死了,就會惹我一場人命官司!告訴你,要你死也容易,只費得我幾兩銀子,不為大事;只是你雖可惡,也還犯不著送你的命。你如止了哭,我送你回去。」

  這句話靈驗得很,美娘頓時就止住了哭聲;吳八浪子吩咐,好生扶她上岸。這時漁船上的老翁便又轉舵了。

  「沒事!人家鬧家務。夫妻船頭上相罵,船梢上搭話,沒的管閒事,倒誤了我的正經營生。」

  「爹!」年輕人好奇,「究竟何事?看看清楚再走也不遲。」

  「你不見一班好狠的腳色在那裡!只怕不容你看清楚,先打瞎了你的眼睛。命不能不救,閒事可不能管。『是非只為多開口,煩惱皆因強出頭』!莫惹禍。」

  後生無奈,打槳也不起勁了。吳八浪子在岸上看那漁船緩緩向湖心而去,心知不礙;但也須防人去而複轉,或者林外有人經過,不敢造次,只吩咐將美娘雙手倒剪,推倒在地,下了船揚長而去。

  * * *

  「可憐、可憐!」秦朱重聽她約略講完,心裡十分疼惜,「想妳自出娘胎,幾曾吃過這樣的苦頭?」

  「虧得遇見你;不然今夜如何得了?若是遇見歹徒強人,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那時——」美娘心想,自然是白白便宜了人家;早知如此,倒不如在乍會便離的那一日,就留他宿夜,也了卻一重心願。

  秦朱重聽她突然頓住,便去體味她「那時」以下未說出來的話。念頭剛轉,眼前一亮,有乘轎子經過,喚住了一問,居然是頂空轎。

  「好極!好極!」秦朱重蹲身讓美娘下地;對那兩名轎夫說道:「你們將這位小娘子送到清波門外,昭慶寺附近;自有重賞。」

  「是的。」美娘接口:「我多送酒錢,決不虧待。」

  於是放倒轎杠,美娘上了轎問:「秦小官,你可要來我家?」

  「我自然要來,看他們把你送到了沒有?」秦朱重看著黑漆藤編的轎箱,上面白漆的「裕記」二字,便又說道:「你們是裕記轎行的?」

  「不錯!」

  「轎行在那裡?」

  「在太平坊巷巷口。」有個轎夫知他用意,「小官,你請放心,包保送到,決無差錯。」說完,轎杠上肩,招呼一聲,毛腿翻騰,飛也似地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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