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高陽 > 花魁 | 上頁 下頁 | |
三 | |
|
|
「解下來放在枕頭邊;明天一早起來再系上,也不費什麼事。何苦累累贅贅,連睡都睡不安穩?」 「我是弄慣了。你如果嫌累贅,我就費點事,也不要緊。」朱老十終於將鑰匙解了下來,壓在枕頭下面。 於是撚小油燈,放下帳門。朱老十少不得要試一試服了腎虧藥的功效;一陣床動晃搖,歸於平靜,旋即鼾聲大起。 蘭花卻是清醒得很很,精神十足,看看是時候了,推一推朱老十的身子喊道:「老頭兒,老頭兒!」 朱老十了無所覺,酣睡如故;蘭花便悄悄起身,拿邢權給她的一塊黃蠟,在燭焰上烤軟了,然後走回床前,一探手從枕頭下麵取出朱老十的鑰匙,挑出一把,壓在蠟上,用勁一按,等鑰匙沒入蠟中,複又剔出;黃蠟凹處,便是這把鑰匙的模子。 * * * 「老頭兄,我倒又要跟你說了;有人在『北瓦』看見小官。」 「瓦」是杭州特有的一種地名。因為南渡軍士,來自西北,都是單身,官府特設官妓,為軍士消解寂寞。聚合之處,叫做「瓦舍」,或稱「瓦子」,是通人所題;來時瓦合,去時瓦解,片刻之歡,兩不相妨。久而久之,瓦舍便如長安的平康坊,勾欄曲巷,是浮蕩子弟流連忘返之地。 杭州城裡城外,瓦舍共有十七處之多;最大的一處,就是「北瓦」,亦名「下瓦」,在施全刺秦檜的眾安橋,內有勾欄十三座。朱重在此出入,做了何事,自是不言可知了。 「你這話是真的?」 「那個來騙你?」蘭花沉下臉來,將桌子一拍,起身便走,一路走,一路說:「莫非倒是我來說假話挑撥你們父子不和,真正氣數!」 看樣子絲毫不假!不過,瓦子是個銷金窩,朱重一向省儉,一文錢都捨不得亂花,倒說會到北瓦去揮霍,似乎不像他的為人。再說,他又那裡來的錢揮霍? 此念一動,立刻警覺,而且不敢怠慢;一瘸一拐地直到櫃房。朱重正在算帳,急忙起身,喊一聲:「爹!」走來相扶。 「我來看看帳。」朱老十在錢櫃上坐下來問道:「結到昨天為止,現錢存多少?」 「流水帳在這裡。」朱重看了一下說,「結到昨天為止,現錢應該有現銀一百五十兩;『會子』九十二貫。」 「會子」就是錢票。錢是論貫算的,一貫值錢半兩;九十二貫折成四十六兩。朱老十便即問道:「錢櫃裡應該有一百九十六兩銀子?」 「是的。」朱重答說,「今天生意不壞,收進二十幾貫,還沒有入櫃。」 「我不管今天;先拿錢櫃裡的盤一盤。」 「那、爹,你請櫈子上坐。」 原來店裡的規矩,錢櫃與帳桌相連;管帳就以錢櫃作為座位,所以必得朱老十移身,才能開櫃。朱重從身上取出鑰匙,打開錢櫃上面的活板;白花花三個銀錠,每錠五十兩,一目了然,不用盤點,要點的是「會子」。 會子印得極講究,四周是亭臺樓閣,仕女人物的精細花樣,中間空出一小塊,以便臨時填寫數目,自一貫至二十貫不等;當然還有官府的大印;另外還有不為人知的隱密記號。朱墨錯雜,不易偽造。 朱重做事細心,會子按照錢數多寡,迭得整整齊齊;但拿到手裡,剛只看了一下,頓時顏色大變,失卻平時從容的神態了。 「咦!」他抬起頭來,眼望著空中思索:「明明記得是兩張嘛!」 朱老十立即明白了是怎麼一回事。心裡冷笑,表面卻無動靜,看他再說些什麼? 「明明二十貫的有兩張,怎麼只剩了一張?」 「怕是記錯了!」朱老十說,「你倒點了總數再說。」 一點總數,更覺心慌;不但二十貫的「會子」少了一張;五貫的也少了兩張。 「遭賊了!」 「恐怕是家賊!」突然有人接口;父子倆轉眼去看,正是邢權,倚柱而立,靜靜地在看熱鬧。 他那眼色,朱老十倒還不覺得什麼;朱重卻有不寒而慄之感。那樣冷、那樣銳利;冷到他心裡,也刺到他心裡了。 還能說什麼?朱重心裡在想,鑰匙只有兩把,一把拴在義父褲帶上;一把是自己片刻不離身的。雖不知道邢權使何手段,偷了三十貫錢;但責任都在自己身上。 |
|
|
|
學達書庫(xuoda.com) |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