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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說她聽,心領神會;臉上一直掛著笑容,等他說完,她摸索著便要起床;邢權卻意有不舍,一翻身又待腿兒相並,股兒相迭了。

  「不要!」蘭花推開他,「要做就要做得像!不能有把柄在小的手裡;更不能有痕跡落在蹺拐兒眼裡。」略停一下,她又說:「我是想做長久夫妻的。」

  邢權鬆開了手,下決心答一句:「我也是!」

  * * *

  近午時分,朱老十一蹺一拐地回來了。左手挽著香籃,右手伸到背後,不斷在捶腰——他是前一天出門的,隨著香船到東嶽廟宿山燒香,順便看病。東嶽廟有個「草頭郎中」,專治腎虧;朱老十正有這樣毛病。

  「爹回來了!」朱重上前接過他的香籃問道:「郎中怎麼說?」

  腎虧這樣毛病,不便跟兒子細談;朱老十含含糊糊地答道:「不要緊,不要緊!」緊接著又問:「蘭花呢?」

  「在廚房裡。」

  「你叫她送菜湯來;我要吃藥。」

  要菜湯是假,獻殷勤是真;朱老十的香籃裡盛著好些從廟會買來的新樣,像生通草花、鵝蛋粉、鮮豔尺頭,取一樣,問一樣:「好不好?」片刻之間,擺了半床。

  蘭花卻不大起勁,東西到手,看一看就擱下了,也不大答話。

  「咦!」朱老十看她眉心微皺,彷佛有委屈在心裡似地,不由得詫異,「好端端地,為啥不高興?」

  「也沒有啥不高興。」

  「你還賴!都擺在臉上了。」朱老十緊釘著問:「說啊!為啥不高興?」

  蘭花默然半晌,說了句:「晚上告訴你。」隨即就走了。

  到晚來,朱重識趣,不待義父發話,自己聲明:「今天要結帳,在櫃房裡睡。」

  「好、好!」朱老十說:「我也累了,要早早上床。」

  早早上床的話不假,不過雙眼睜得好大,不時望著房門,好不容易,聽得蘭花的腳步聲,朱老十一骨碌翻起身來,下來開了門等。

  蘭花仍舊是白天的臉色,進門坐下,看了朱老十一眼,隨即怔怔地望著油燈,一句話都不說。

  「到底為啥?現在可以說了吧?」

  「唉,」蘭花歎口氣,「都是你這個毛病不好。」

  一聽這話,朱老十便覺氣餒;囁嚅著說:「郎中說我這個病,要慢慢養、慢慢會好的;你——」

  「我什麼?」蘭花很爽利地截斷他的話,「你想到那裡去了!你當我希奇你?話都沒有聽清楚;自說自話,自己當自己是個寶!」

  「那末,你說!為什麼是我的毛病不好?」

  「如果你沒有這個毛病,就不會有人敢在我身上打主意——」

  話還未畢,朱老十的神色已變;急急搶著問道:「那個?是老邢?」

  「什麼老邢?你不要冤枉好人!」蘭花怕他一下子會翻,特意先關照一句:「你不要急!先聽完我的話再說。」

  「好!聽了再說。」

  「昨天夜裡,我替小官在換棉褥子,有個人來摸我的屁股。我一驚,回轉頭來一看,不是別人,就是小官——」

  「是他!」朱老十的雙眼睜得好大:而眼中有困惑之色,「他會來摸你的屁股?」

  「不光是摸,還有話。他說:『我爹腎虧我不虧;要不要試試?』」

  「這個小畜生!要造反了!」朱老十顧不得腰痛,一起身將胸挺了起來;大聲吼道:「我要活活打死這個小畜生!」

  「你看,你看!」蘭花著急地說:「應該不告訴你的!你這一鬧起來,左鄰右舍傳出去說:蹺拐兒為了蘭花吃乾兒子的醋。你倒想想,我還有臉見人?」

  一聽這話,朱老十泄了氣;頹然落座,好半晌作聲不得。

  「家醜不可外揚!我只不過跟你說說。好在我站得穩,坐得正,當時放下臉來,說了他一頓,諒他以後也不敢再對我起什麼歪心思了。不過,到底十七歲的人了!你也應該有個打算。」

  朱老十愁眉苦臉地抬眼看著她問:「怎麼打算?」

  「該替他討親了!」

  「談何容易?」朱老十搖搖頭,「替他討個親,起碼要四、五十兩銀子;又添一張嘴添開銷,眼前生意清淡,只好過兩年再說。」

  蘭花不作聲,心裡另有盤算;服侍朱老十上床,並頭睡下,嫌他拴在褲帶上、坐臥不離身的一串鑰匙,梗得人皮肉生疼,勸他不如暫且解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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