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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六


  「我想,我們不必再討論這個問題了。」米內光政問道:「各位以為如何?」

  出席人都以沉默表示附議;小磯與緒方知道,在這個會議上任何爭論,都是徒費唇舌,所以亦未開口。繆斌的「方案」就此胎死腹中了。

  但小磯還不死心,特意在梅津身上下工夫;因為參謀總長在理論上是日皇的幕僚長,可以單獨「帷幄上奏」,同時參謀總長主管軍令,對於停戰問題處在有力的發言地位。可是梅津沒有被小磯所說服。

  情勢很明顯了,內閣總理大臣親自主持一項工作,竟至於連討論都不討論,即為他的閣僚所否決;這不就等於全體閣員投了他的「不信任票」?交繆斌找了來會出現這樣的惡劣的副作用,真是做夢都沒有想到的事。

  這對小磯自是一大打擊。經過多方考慮,他認為日本為要想求得和平,只剩下一個機會,就是在本土決戰時,對登陸的敵人迎頭痛擊;讓敵人知道,雖已踏上日本的本土,但有如日軍在中國大陸那樣,陷入泥淖,難以自拔的危險,不如講和為妙。

  這個機會要從勝利中取得;尤其重要的是,當機會來臨時,要能及時捕捉。因此,小磯舊事重提,要求積極參預。

  經過深切的考慮,小磯決定打最後一張牌:直接訴之日皇。

  小磯是在四月二日單獨晉見日皇,要求對繆斌路線賜予支持。昭和不是明治,無法作此重大的決定,他仍舊要召見陸、海、外三相後,才能答覆。這一來,結果便可想而知了;當天便由木戶內相轉告,日本認為時機尚未成熟。據說:陸、海、外三相一致反對小磯的計劃的理由,倒不是因為繆斌不夠資格;而是認為中國與英美有堅強的同盟關係,若非事前與英美充分磋商,絕難單獨與日本進入和平關係。日皇深以為然,所以這樣答覆小磯。

  由於日本憲法上的缺點,統帥與國務是脫節的:東條英機之能獨斷獨行,是由於人事上的手段,彌補制度上的缺點,由特旨先兼陸相,再兼參謀總長。小磯組閣本是預備役的大將,自無法援東條之例,因而要求總理大臣得列席大本營會議,為陸軍所拒絕。到得繆斌來日之前,這一點終於爭取到了;但雖得列席,每週召開兩次的大本營會議,既無發言權,又無表決權,論地位還不如軍部的一名課長;不過一個高級的旁聽者而已。

  因此,小磯在晉見日皇的第二天,親訪杉山元;他本來是陸相,由於與畑俊六分任本土防衛的第一、二總軍司令官、晉銜元帥,並交卸陸相;推薦阿南惟幾繼任,尚未到職。小磯的要求是,由他兼任陸相,以便強力參與大本營的決策;同時可以事先估計,談和的時機將會在何時來臨,以便準備。

  軍部斷然拒絕了!仍舊是現役與預備役的理由。

  小磯無路可走了;四月四日上午進宮、捧呈辭表;並且上奏,後繼內閣必須是「大本營內閣」。

  ***

  對繆斌的東京之行,周佛海明知道不會有何結果;始終存著一個「說不定會有奇蹟」出現的萬一之想,因為果真東京與重慶能夠直接談和,他的肩頭就會輕鬆得多。

  繆斌畢竟鎩羽而歸了。儘管他吹得天花亂墜,說日本天皇曾經親自接見;又派東久邇宮代表賜宴,日本很可能派皇室出面來談和,但周佛海由日本方面接到情報,證實繆斌是白去了一趟。

  及至小磯內閣垮台,退役海軍鈴木貫太郎組閣,汪政府中人都不知道日本對「本土作戰」正在積極部署,認為鈴木內閣是「投降內閣」。皮之不存,毛將焉附;汪政府當然亦要解體,個人的出處,已到非作安排不可的地步了。

  於是有的打算建功贖罪;有的準備隱姓埋名;當然也有人持著聽天由命的想法,但個人的安危生死能看得破,卻不可連累親友,金雄白就是這樣,早在汪精衛剛死時,他就在悄悄收束他的事業了。

  有一天,有個新聞界的朋友胡東雅去看他,說第三戰區派來一個姓張的高參,託他引見周佛海。這些事金雄白不知做過多少次,當即打電話跟周佛海聯絡好,將張高參帶到周家,達成了引見的任務,隨即就走了。

  過了幾天,胡東雅又來看他;一見面就喜孜孜地說:「雄白,恭喜你,有個極好的消息,張高參向周先生提出要求,希望派一個比較熟悉他的情形的人,常駐三戰區,作為聯絡官。三戰區屬意老兄;張高參請你馬上向周先生去請示,甚麼時候跟張高參一起走。」

  金雄白既驚且喜,便即問說:「怎麼會看中了我?是不是你的推薦?」

  「不是。聽說是顧將軍自己決定的。」

  金雄白回憶往事,想起曾經替三戰區的司令長官顧將軍出過一回力,那時他是江蘇省政府主席,曾槍斃了一個新聞記者劉煜生,引起軒然大波;尤其是上海的新聞界,大張撻伐,更為憤激。後來是由杜月笙調停,方得無事;不過期間金雄白亦曾由顧將軍透過周佛海的關係,託金雄白從中斡旋,也許是因為這層淵源,顧將軍才會想起他。

  不論如何,反正這是個出深淵而登青雲的大好機遇;金雄白不敢怠慢,當天便去看周佛海,說明來意。

  「我向張高參表示,同意你去,完全是敷衍他的話。」

  兜得一盆冷水,將金雄白澆得背脊都發涼了。

  「我想過,你去了不能回來;不能回來你就不能去。」

  「何以不能回來?」金雄白問。

  「日本人對你注意已久,你去了浙東回來,一定會有麻煩。平常有麻煩不怕,這時候有麻煩,我沒有能解決的把握。」周佛海加以解釋,「因為,現在的日本軍人,尤其是以勝利者姿態出現在中國戰場的日本軍人,心情之複雜、之不可理喻,你總想像得到。」

  金雄白不能不承認周佛海的話,是經過考慮,出自衷心,只好無奈地點點頭。

  「如果你去了不回來,好些只有你才能辦,或者一向是你經手,別人茫無所知的事,我就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這也是實話。金雄白經手的「關係」,大部分固然可以交出去,但也有極少數的部分,是無法交出去,而這極少數的部分,正是非常重要的部分,譬如周佛海跟蔣委員長的代表蔣伯誠的關係,就非金雄白作橋樑不可。

  「再說,我也少不了你。既然是共患難,當然以朝夕不離為最宜。」

  前面的分析,由於理智,最後的一個留他的理由,出於知友深情,更令人感動。金雄白到這時候,連悵然若失的感覺都消失了。

  「好!這件事,我們不談了。」

  「那就談最要緊的一件事,照你看我當前最要緊的一件事是甚麼?」

  金雄白毫不遲疑地答說:「自然是如何接應盟軍在東南沿海登陸。」

  「不錯。日本在中國的部隊有三百萬;一旦『本土決戰』,當然要調一部分回去。這調回去的一部分,必然是精銳,留下來的即或不是戰鬥力怎麼強的部隊,不過數量很大,仍不可輕敵。」周佛海又說:「不過『政府』也有六十萬人,雖然戰鬥力不高,仍舊可以發生牽製作用;我當前的課題是不知如何將這個牽製作用發揮到最高度;以及如何在國軍所希望的地區,發生牽製作用?」

  「既能發生牽製作用,何不將這個作用,索性化成戰鬥?」

  「你的意思是,直接對日軍攻擊?」

  「正是。」金雄白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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