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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〇


  櫻社既不得志於國內,乃有「國外先行論」,導致了半年以後的「九一八事變」。但橋本及長勇卻未死心,認為將官優柔寡斷,要幹還得自己來,聯合陸軍下級軍官的「天劍党」、海軍的「王師會」,以及民間右翼過激分子,于「九一八」之前一個月,在東京青年館集會,決定暗殺西園寺公爵、內大臣牧野伸顯、首相若槻禮次郎等十幾個要人,及至「九一八事變」一起,橋木及長勇,眼見「國外先行論」已著先鞭,大感刺激。長勇尤為熱中;他本已奉派為日本駐華武官,居然由北京潛回日本,與橋本策定了「起義」——所謂「蹶起」的計畫,預備發動近衛師團步兵十中隊;機關鎗兩中隊;飛機十七架,由長勇指揮突襲出席議閣的全體閣僚;另佔領警視廳,包圍陸軍省及參謀本部,強迫長官;並要求東鄉元帥上奏,由革命將校組織內閣、擁立的首相,即是教育總監荒木貞夫;橋本自任內務大臣,以長勇為東京憲兵司令;內閣要職財相及外相,由大川周明及一向與櫻社接近的參謀本部作戰部部長建川美次少將擔任,預定發動的日期為十月二十四日。

  結果由於堅決反對此一計畫的根本博、田中清、影佐禎昭的告密,於十月六日深夜由陸相南次郎及次官杉山元下令「拘束」橋本等十二人。處分是等於「禁閉」的所謂「謹慎」;首謀橋本「謹慎二十日」;其次是長勇,潛行回國,參加叛亂,參謀總長金谷主張處以極刑,而最後只是「謹慎十日」——實際上是給了十天到二十天的第一等供給的特別假期;被「謹慎」在東京近郊的料亭中,有最好酒饌及最有名的藝妓相伴,帳單由陸軍省無限制照付。

  這就是號稱「昭和維新」而胎死腹中的「十月事件」。這樣一件可以動搖國內的大事,結局形同兒戲;尤其是對涉嫌作亂的現役軍人,出以如此異乎尋常的姑息處置,使得日本朝野在驚詫之餘,不免有大惑不解之感。

  可想而知的,「參陸」首長必有難言的苦衷;第一、關東軍「三羽鳥」魯莽地發動「九一八事變」,備受「輔弼無方」的批評,如果組織軍事法庭,公開審判此案,輿論更將展開嚴厲的攻擊。

  其次,「十月事件」的背景極其複雜,倘或認真追究,各方面都會引起問題,如「王師會」為海軍少壯軍人預備「改造國家」的組織,主持人藤井齊在此事件中,亦為要角,一牽連開來,可能會造成海陸軍之間的裂痕。

  第三、也是最嚴重的,如不能息事寧人,立刻就會使薩、佐、土系與長州、大分系的衝突表面化。在「十月事件」中,荒木貞夫的態度頗為曖昧,可想而知的,縱非幕後主使人,亦必定同情,對橋本、長勇應持保護的態度。長州閥的勢力,其時已漸式微;而南次郎與金谷範之出身大分閥,自知力薄,況在各方備致責難聲中,一定鬥不過荒木貞夫,那就只有委屈求全了。

  從「十月事件」以後,「皇道派」正式形成;半年之後,乃有「五一五事件」,荒木入閣,大排異己,結束了長州閥主宰陸軍六十年的局面。

  不久,為了對抗「皇道派」,出現了一個「無名會」的組織,發僕人一共十個,都是大佐、中佐,為首的是永田鐵山,其次是東條英機;影佐禎昭亦在其內。

  「無名會」的本質與皇道派一樣,都主張擴張軍人勢力,改造國家;但手段上不相同,不贊成用流血造反的辦法;主張集結軍人全體,加以有效的組織,「在一絲不亂的統制下進行」,因而很快地為人稱作「統制派」。

  「統制派」的發展很快,一方面固因在理論上較皇道派的動輒主張不分青紅皂白的暗殺,來得易於為人接受;一方面再以因緣時會,在統制派出現不久,作為皇道派第一首領的荒木貞夫,因病辭職,給了統制派一個絕好的發展機會。

  繼荒木而任陸相的是「九一八」時任朝鮮總督的林銑十郎;他是「國外先行論」的巨頭,九一八事變發生時,曾擅自越境出兵援關東軍。可想而知的,他與皇道派處於對立的地位,但以真崎的跋扈,對陸軍人事,多所干預;因此,林銑就任之初,僅能勉強將永田鐵山一人調任為軍務局長。

  到了這年——昭和九年——民國二十三年八月,陸軍定期調任,林銑在參謀總長閑院宮及軍事參議官渡邊錠太郎的支持之下,開始發動「肅軍」,首當其衝的是陸軍次官柳川平助及憲兵司令秦真次;下一年的定期調動,更進一步勸告真崎辭去教育總監。於是,統制派與皇道派的衝突,趨於表面化,先有真崎辭職不足一月時,「小櫻會」分子相澤三郎中佐,闖入永田鐵山的辦公室,以軍刀斬之於座椅下;接著有昭和十一年——一九三六年震驚日本全國的「二二六事件」。

  二月二十六日夜間,大雪紛飛;第一師團的三名大尉,集結下級軍官二十一人,指揮士官近百,兵士千余,分數路襲擊官署,殺了內大臣齋藤賓、藏相高橋足清、教育總監渡邊錠太郎;侍從長鈴木貫太郎,身負重傷。此外列入黑名單的總理大臣岡田啟介、及元老西園寺、牧野伸顯等人,倖免於難。首相官邸、警視廳皆被佔據;皇宮及重要官署所在地的曲町區,斷絕交通,一時引起了極大的恐慌;連天皇的安危,都成了問題。

  到了清晨五時,事態明朗化了,首謀之大尉香田清貞、村中孝次、磯部淺一與川島陸相會面,在朗誦《蹶起意趣書》後,提出要求,主要內容為三項:一是即刻逮捕南次郎、宇垣一成、小磯國昭、建川美治等將領,並免除根本博、武藤章等人的官職;二是任命荒木為關東軍司令官;三是「陸相即以本事件導致『昭和維新』的實現」——暗示將擁護真崎組織軍政府。後來又追加要求三項,希望由真崎大將、山下奉文少將出面「洽商收拾之策」。皇道派的真面目,至此暴露無遺。

  真相一露,這些盲目衝動的下級軍官的命運也就決定了。情勢是非常明白的,千把軍人要想造反,無異以卵擊石;除非他們有昭和天皇為人質,還可以談一談條件,否則,任何荒謬的要求,都等於夢囈。

  官方逐漸加強的壓力,可從報上對他們的稱呼的變化看得出來,「蹶起部隊」,一變為「佔據部隊」;再變為「騷擾部隊」;最後稱之為「叛亂部隊」。平時為二月二十八日,陸軍用「天皇命令」著官兵歸隊;「叛亂部隊」並無反應,到了第二天清晨,東京警備司令番椎中將廣播,將採取鎮壓,但願意給他們一個最後機會,同時用飛機散傳單及無線電喊話的方式,一遍一遍催促。僵持到下午二時,叛軍終於放下武器,負責領導的軍官,至陸相官邸,自首就縛。

  四天之後,奉敕為特別組織的軍事法庭,判處村中,磯部等十五人死刑,一審終結,旋即執行。真崎甚三郎雖未牽涉在內,但皇道派是整個完蛋了。

  為皇道派「殉葬」的是岡田啟介內閣。皇道派反對政黨內閣,所以此派一垮,雖未完全恢復政黨政治,但文人已可組閣;先屬意于近衛,以健康不勝,懇辭不就;因而「大命」降于岡田內閣的外相廣田弘毅。

  出人意料的是,皇道派雖垮,而統制派之干預內閣,較之皇道派變本而加厲。寺內壽一大將為軍部推薦為陸相後,立即偕統制派主幹,軍務局軍事課長武藤章到組閣本部,宣讀一項檔,表達軍部的希望是:「肅軍自屬急務,惟望政治家亦應自肅自戒以協力。」接著,由寺內提示條件,在廣田預定的閣僚中,有五個人遭到反對,包括牧野伸顯的女婿吉田茂;以及有日本「飛機大王」之稱的中島知久平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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