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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八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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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這座講究的住宅中,繆斌經常招待日本「大使館」及「駐華派遣軍總司令部」中,職位不太高,卻握有實權的朋友。有個「大使館」的參事官中村,每邀必到;每到必飲;每飲必醉。但醉態卻慢慢不同了。 當太平洋戰爭初期時,中村興高采烈,杯倒酒幹,喝醉了大唱「忠臣藏」之類的「能劇」,或者拉住了繆家的年輕娘姨調笑;及至中途島大敗以後,醉後喜歡談戰局,強調「必勝」的信心;到得首相兼陸相兼參謀總長的東條英機「退陣」,日本的窘態畢露,中村就格外容易醉了,醉後常是痛哭流涕,自道葬身無地。這個醉態的變化,繆斌看得很清楚,日本非向中國求和不可了! 三十三年即一九四四年底,傌依賽決戰結束,日本的海空軍也完蛋了。以菲律賓為中心的制海權,制空權完全喪失;麥帥自馬尼拉撤退時丟下的那句話:「我一定要回來!」已確定可以百分之百兌現。 於是,太平洋戰爭進入日本「本土決戰」的階級。本土決戰,全靠陸軍;如果能自中國戰場拔出泥淖,事猶可為,否則就只有一個結果:無條件投降。 與其戰敗投降,莫如此時求和。繆斌從日本大佐級的少壯派軍人口中獲知,小磯內閣的基本任務,便是設法結束戰爭。但日本軍部向來認為在中國談和,應由現地指揮官指導,不容內閣置喙;現在時移勢轉,軍部放出空氣,在適當的條件之下,亦不妨由內閣來試探和談。 於是小磯內閣的情報局總裁緒方竹虎,受命進行此事;而繆斌卻正好乘虛而入。 在此以前,繆斌曾經表示,他跟軍統已經接上頭,條件亦已開出來了。事實上軍統是虛與委蛇;因為兵不厭詐,藉此可以獲取許多戰略上、情報上的利益。但是,軍統絕未賦予繆斌任何任務;更未作出任何承諾。國人都看得出來,七八年苦戰快熬出頭了!為甚麼要跟日本談和?只有日本政府跟軍部,在焦切的心情之下,一心以為鴻鵠之將至;不但相信繆斌所賣的「膏藥」,而且確實寄予極深的期望。 【第三部 第七章 東京末日】 守望最殷切的日本昭和天皇;由於民國三十四年元旦午前零時的大轟炸,直接而強烈地刺激他作出求和的決心。 第一次白晝大轟炸,始於小磯內閣登場後第四個月的十一月二十四日;從塞班島起飛的八十八架「空中堡壘」——B二十九,摧毀了設在東京郊外的中島飛機工廠,轉而轟炸市區各官署及港灣中的船舶。由於是在白天,以及兩周以前,一架美軍照相偵察機,在東京上空,悠然來去,搜集了足夠的目標情報,所以這一次的空中攻擊,幾乎使整個日本政府的機能癱瘓。十二月一個月內,東京被轟炸了十五次,全毀的房屋八百戶;每戶平均五個人;五個人中平均有一個死或重傷,另外四個人無家可歸。 度過了噩夢樣的一年——一千九百四十四;美國空軍用七百枚燒夷彈,作為給東京人的新年賀禮。一百架B二十九,於除夕告終,新年開始的子夜零時,抵達東京上空;燒夷彈將上野一帶的天空,染成紅色,好久好久都不曾消失。 消失的是元旦清晨,宮城瞻拜的熙熙攘攘的景色;這是昭和自有知識來的第一次。但是最使他感受到刺激的是,新年第一天便有人喪家;新年第一天便只有啜泣,絕無笑臉。 經過五天的沉思,在接到美軍運輸輪船團駛向菲律賓仁牙因灣,及美國機動部隊開始攻擊法屬越南的報告以後,昭和召見了內大臣木戶幸一侯爵。 「關於目前戰局的進展,有無徵詢重臣意見的必要?」 木戶對於戰局的信心,早就動搖了。但他一向以軍部的護法自居;而所謂「重臣」在傳統上主要的,也幾乎是唯一的職責是,在內閣總辭以後,推薦繼任首相的人選。天皇直接向重臣徵詢戰局意見,是嚴重地侵犯了陸海軍首腦的「帷幄上奏權」。他直覺地認為有加以保護的必要。 「應先與陸海軍統帥部長懇談,再徵詢有關係的閣僚,如果認為有決定最高方針之必要;再召集重臣及閣僚,舉行御前會議。」 天皇默然。他就是要打破正常的程式;而木戶偏以正常程式作答,所以連話都懶得再說了。 一個星期以後,昭和得報,內閣舉行非常會議,討論結束戰爭的途徑;結果由於陸軍的反對,反作成了加速擬訂「本土決戰」計畫的決定。因此,昭和的舊事重提,而木戶近乎麻木不仁地照舊回答。 這昭和兩番想召見重臣而阻於木戶一事,終於洩漏,頗引起重臣的反感,已有三年未面謁天皇的近衛公爵,更為憤怒。 在他跟平沼男爵、若槻男爵、岡田大將每月舉行一次的「四重臣會議」中,公然指摘木戶竟敢扼殺重臣向天皇奏陳國事意見的機會,是無法無天。 木戶聽到這話,內心當然很不安;於是在二月一日那天,奏請天皇個別召見重臣。避免採取全體重臣同時謁見,改以普通問安的方式秘密進行,是怕刺激軍部,引起嚴重的反應之故。 排出名單來,曾任首相的重臣,總共七個人;除了每月聚會一次的四重臣以外,另有廣田弘毅、阿部信行、東條英機等三人。阿部正繼小磯國昭為朝鮮總督;此外六人自二月七日至二十六日,逐次召見完畢。 六個人的意見分為三派,最多的一派意見,不脫鄉願的論調,不分是非,只說應加強當面戰爭的指導,否則或將戰敗。不過多表示應在適當時機結束戰爭——這個說法等於支持軍部的立場;軍部一直有個一廂情願的想法;集結一切力量,好好打個勝仗,以便爭取談和較好的條件。 只有東條與近衛的主張,截然不同;成為尖銳的對立。東條認為戰爭勝負是五十對五十,雖難樂觀,亦決無悲觀的必要;尤其是進入「本土決戰」後,「發揮本土的特質,將國土之萬物萬象,均予以戰力化。當敵軍來攻之際,發揮一億國民的特攻精神,決心不使敵軍一兵一卒得能生還。」 這些形同夢囈的陳奏,昭和可說無動於衷;因為就在前一天的二月二十五日,東京在美機輪番攻擊之下,有一萬家人家被燒毀;三萬五千人被焚。這個殘酷悲慘的事實,使得再富於想像力的人,也無法說得出「國土之萬物萬象」如何得能予以「戰力化」? 十天以前的二月十五日,大雪粉飛;一百三十架B二十九,聯翩到東京上空來賞雪,在神田區投下六千枚燒夷彈;許多人都知道,皇宮亦被炸中,受災的是女官室、近衛兵宿舍、倉庫;卻不知道文庫亦為燒夷彈直接命中——所謂「文庫」,實際上是一座御用的雙層防壕;從上年十一月二十四日,B二十九白晝飛臨東京之日期,昭和夫婦就遷居于文庫了。 在被炸的前一天,近衛即在文庫謁見天皇。他率直奏稱:「現已面臨最惡劣的態勢,有盡速結束戰爭之必要。」照他的分析,現在結束戰爭,對於「國體之護持」,亦即維持天皇制度,尚有可能。否則,即令不亡於美國,內部亦有發生「共產革命」的可能。 最危險的一個跡象是,陸軍少壯派軍人宣導「國體與共產主義並存論」;認為一方面實行共產主義專政,一方面又可保全天皇制度。這是絕對荒謬的理論。「國體」與共產主義決不能並存,換句話說,實行共產主義,即將改變「國體」;如果要維持「國」必須消滅共產主義。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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