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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八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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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過了這件事再說。」 「這件事遲早要過去的。麻煩不大。」 「我希望知道結果。」 「我一定告訴你。」林之江問:「我跟你怎麼聯絡?」 「打電話給我好了:我住在——」虞亞德找張紙寫了住址跟電話號碼給他。 「還有句話,我要請問你,你跟陳龍怎麼樣?」 「我跟他不認識。」 「好!我知道了。」 【第三部 第二章 禦倭妙著】 為了陳龍的案子,七十六號的高級幹部,特地集會研究。準備行刺周佛海,自然是件大案,但小黃已死,陳龍矢口不認,又牽涉到日本人,無法深究;同時,風聲所播,說日本人打算殺掉周佛海,是件足以影響社會,造成動盪不安的事。因此,最聰明的辦法,便是將這件案子壓了下來。 但大事化小,小事化無,顯出怕事的態度,亦是示人以弱;甚至變成對日本浪人的鼓勵,那就後患無窮了。所以幾乎毫無例外地,一致認為對陳龍應該嚴辦。 但嚴到甚麼程度呢?十年刑;長期監禁;還是處決?對這一點,林之江提出了他的看法,看日本人的態度而定。 「如果日本人識相,不來干預我們的公事;那麼,把陳龍辦得重,辦得輕,沒有太大的關係。如果要來干預,正好殺雞駭猴,給他點顏色看看,那就非重不可了。」 「我們去要人,他給我們一個屍首;如果他們來要人呢?」一身刀疤的萬里浪問:「給他活的,還是死的?」 「活的也不給;死的也不給。」林之江又說:「當然,死的他也不要;要了陳龍的屍首去,難道還要替他大出喪?」 「我贊成。」主持會議的蘇成德開始作結論:「第一、看日本人方面的態度,如果他們來要人,就說已經槍斃了;第二、對於整個事件,保守秘密,免得引起流言,影響人心;第三、等整個事件告一段落,再面報周主任委員。」 周佛海是「特工委員會」的「主任委員」,所以蘇成德用此稱呼。散會以後,林之江剛回辦公室,就接到蘇成德的電話,請他立刻去一趟。 「巧得很!」蘇成德說:「我剛接到荻原的電話,他要帶統稅局的顧問川端來看我。我想,請你一手主持這個交涉。」 「好!我知道了。」 「立場不妨堅定,態度要懇切。」 「我懂。」 大約半小時左右,荻原帶著川端來了。荻原是滬西憲兵隊的隊長,官拜大尉;七十六號跟他的關係很密切。川端大概就是知道這種關係,想借重荻原來賣個交情;林之江心想,荻原不見得會了解剖中的內幕;也想不到這裡已經作了決定,採取最強硬的態度。如果他一開口就要人,而且由於太熟的緣故,可能在措詞上很率直;那時候他碰的釘子就是硬釘子,這樣傷了和氣,以後辦事就棘手了。 因此,他使了個瞞天過海的手法;一見了荻原,不等他介紹川端,便用那種無一天不見面的熟朋友的口吻說:「來、來!你要的『寶貝』我替你找到了。」 原來荻原有樣嗜好,是收藏「春冊」;改七薌、仇十洲的作品都有。有天聽人說起,大名鼎鼎的唐伯虎落魄的時候,亦曾畫過春冊;曾托林之江代為留意。「寶貝」指的就是春冊;荻原一聽他的話,以為唐畫有了著落,喜不可言。 這種東西的授受,自然不宜有陌生人在旁邊;所以他跟川端說了句「吃鬥莫倒」,隨即灑開大步,跟著林之江匆匆而去。 「『寶貝』確是有了,一共六幅;要從天津送來,大概有半個月的功夫,你就可以看到了。這是我私人送你的,請你不要客氣。」 「謝謝,謝謝!」荻原規規矩矩地鞠了個躬。 「不過,有件事我要先打你的招呼;川端的來意,我已經知道。他托你來要的這個人,犯的案子很重;而且也沒有辦法交給你了。我想請你警告川端,不要管這種閒事,免得損害『中日邦交』。」 荻原微微一驚,「甚麼案子?」他問:「會損害到『邦交』」。 「難道你還不知道?莫非川端沒有告訴你?」林之江趁機放了枝冷箭,「托人一件事,不把這件事告訴人家;這種做事的方式很不夠意思。」 「嗯!」荻原閉著嘴咕了一下,有些生氣的樣子了。 「請你不要這樣。用『平常的』態度。」 荻原省悟了,放鬆了臉上的肌肉,跟著林之江回到外面客廳,這才正式為他介紹川端。 彼此說了兩句客氣話,荻原開口了,「川端君那裡有個『使用人』,為你們這裡逮捕了,希望能夠釋放,或者交保。」他轉臉說道:「川端君,請你自己說。」 於是川端先找張紙寫了一個名字,然後說道:「這個人,是為貴局逮捕了。」說著,將一張紙條遞過去,自然是「陳龍」二字。 林之江趁機打聽:「這姓陳,請問川端先生,是你們局裡甚麼人?」 「調查員。」川端補充說:「是秘密的稅務調查員。」 「既然如此,何以不由統稅局來辦交涉?」 「我就是統稅局的人;陳龍是配屬給我工作的人。」 「這樣說,川端先生應該對他很瞭解。」林之江逼視著他問:「是嗎?」 一上來先被人家套問了一陣,而且話中藏著機牙;川端自覺落了下風,不由得有些起餒,就越發要考慮一會才能回答。 「關於他的工作方面,我比較瞭解;此外就不太清楚。」川端又說:「他的私生活,我不便干涉。」 「那麼,我可以告訴川端先生,陳龍是本局奉令逮捕的,他牽涉到行刺中國政府要員的陰謀。」 川端的神色凝重了,但看得出來,是極力保持著鎮靜,「有這樣的事?」他說:「你們不會株連無辜吧?」 「株連?」林之江問:「川端先生希望我們株連?」 聽得這話,連荻原都發覺了,當即向川端說道:「川端君,你應該管束你的部下。」 「在我的工作部分,我是管得很嚴格的。」川端忽然態度變得強硬,「你們一定弄錯了!是冤枉無辜的人,對我的工作妨礙很大。」 林之江很沉著,沉著得看來有些陰險了,用一種深不可測的微笑答說:「我也知道妨礙了你的工作;我向你道歉。」 「這不是道歉的事;我要求讓我帶陳龍回去,或者移交給荻原隊長。」 這一下,林之江不能不以堅定的態度回答:「荻原隊長並未提出這個要求;他連如何妨礙你的工作都不知道,接收了這個人有何用處?而且,就算荻原隊長提出這個要求,我們也只能向他抱歉,求取他的諒解,因為我們無法將陳龍移交給他!」 「為甚麼?」 「這個原因不能告訴你;除非荻原隊長提出詢問。」 這個釘子碰得川端臉色發青;荻原又不作聲,他只好出聲央求了。 「請荻原隊長問問他,為甚麼不能將陳龍交出來。」 荻原點點頭,向林之江說:「請你跟他說。」 「好!」林之江看著川端說:「陳龍已經承認,他在從事一項叛逆性的陰謀;案情太嚴重,陳龍已經移解到南京去了。」 「走吧!」荻原很快地站起身來;他對川端說:「你不要再管這個人了。」 原是請來壯聲勢的,不想竟說出這樣的話來:川端大感狼狽,一言不發地跟著荻原告辭。 林之江顧到禮貌,一直送他們上汽車;荻原在車子離去以前,從車窗中伸出手來,作了個翻書的手勢。林之江會意,是指許了送他的「寶貝」。 「一定會有。請你耐心等待。」 「不要讓我等得太久!」荻原還叮嚀一句。 * * * 林之江對這個交涉,自覺辦得很滿意,但對荻原所許的願心,卻不知如何還法?心想虞亞德為人靈活,不如跟他談。 於是,打了電話約他一起吃晚飯;林之江十分得意地談他如何利用荻原抵制的經過。最後卻又皺眉了。 「當時沒有辦法,非利用這件荻原最感興趣的事,不能取得他的充分合作。現在可為難了,那裡去弄這六幅唐伯虎畫的春宮?」林之江用很親熱的稱呼說:「小虞,你替我動動腦筋。」 「這何用動腦筋,到城隍廟的茶會上,去找一個專門造假畫的人,問題就解決了。」 「對、對!真是你的腦筋好。」林之江很高興,「不過,造假要造得像。」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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