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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七


  張有全深深點頭;一個人考慮了一下,決定回自己的住處。不道一上三樓,就發現自己所租的那間「亭子間」,電燈亮著;不由得一驚,躡手躡腳地走近了,從門縫中往裡窺視,非常意外地,是陳龍的老婆,坐在他的床沿上想心事;床上睡著一個小孩,就是他的小寶。

  此來必有緣故,張有全摸一摸自己的臉,保持著正常的表情去推開門來。像她這種移樽就教的情形,偶而也有;所以他不必用詫異的語氣,只是裝得歡迎地說:「你也在這裡!」

  「你一天到那裡去了?我到處找你;都說沒有看見。是不是跟那個虞先生在一起?」

  「是啊!」張有全答說:「我們倆在替我的表弟小黃收屍。」

  「你曉不曉得,老陳抓走了?」

  「我不曉得。」張有全故意吃驚地說:「是誰來抓的?」

  「穿的便衣。聽說是七十六號的人。」

  「那就麻煩了。」

  「現在只有去找日本人。」陳龍的老婆說:「在他抓走以前,私下關照我,如果下半天三點鐘還不回來,亦沒有消息,就要我通知你,去找統稅局的一個日本顧問,名字叫川端;他會說中國話的。」

  「喔,找到川端怎麼說?」

  「就說陳龍讓穿便衣的人抓走了,請川端先生想辦法。他自然會去查明白,是那裡來抓的。」

  「那,那是明天上午的事了。」

  「也不知道隔了這一夜,會出甚麼事。」她怨懟地說:「你要去辦喪事,也應該告訴我一聲;害得我到處找,心裡像火燒油煎一樣。」

  「是我不好,是我不好!明天一早我就去找川端。」

  「早點去。」陳龍的老婆說:「我要回去了。」

  「你不睡在這裡?」

  「家裡還有兩個,怎麼辦?我是托對門的楊太太照看;人家也快要睡了。」陳龍的老婆說:「或者你送了我回去。」

  這原是順理成章的事,但張有全決定要跟虞亞德去見個面;便藉口太累,只叫了一輛三輪車,將她們母子送回家。然後打電話找虞亞德,居然一接就通。

  「我有個消息要告訴你,電話裡面不便談;我們在那裡見面?」

  「我到你那裡來好了。」虞亞德問:「你住在那裡?」

  張有全便說了位址,掛斷電話,回家坐等;虞亞德倒是很快就到了,敲開了門,先左右張望,是保持戒備的神氣。

  「沒有別的人。」張有全說:「你放心大膽進來好了。」

  「不是我不放心,我要看看陳龍的老婆在不在這裡。」

  「她先在這裡,一直等我。我就是因為她來了,才打電話給你的。」接著,張有全將陳龍被捕之前叮囑妻子的話,告訴了虞亞德。

  「你怎麼回答她?」

  「我說明天一早去找。」

  虞亞德不作聲,點起一枝煙,將自己的臉躲入煙氛之中。張有全為人老實,看他的樣子,有些緊張了。

  「是不是麻煩很大?」

  「你說誰?」

  「說我們惹上麻煩了?」

  「我們有甚麼麻煩?」虞亞德說:「我是說陳龍自己。」

  「陳龍?」張有全困惑地,「我不知道該怎麼說?陳龍現在有麻煩;如果川端知道了,會想法子救他,麻煩不就沒有了。」

  「那麼,你找我來,告訴我這個消息,是為了甚麼呢?」

  「為了林之江不要誤會我嘴太快。」

  虞亞德點點頭,又想了一會問道:「陳龍的老婆跟陳龍的感情,到底怎麼樣?」

  這好像是題外之話;不過張有全還是回答了,「夫妻總是夫妻。」他說:「遇到這種事,既然有話交代,她總要替陳龍辦到。」

  「對你呢?」

  「你為甚麼問這話?」

  「你不必管。只老實告訴我就是。」

  「當然不壞,而且陳龍也承認了的。」

  「這樣說,如果她是寡婦,或者離了婚,你就會娶她?」

  「那還用說!」

  「好,你跟我實說了,我才好替你出主意。我現在告訴你兩種情形,一種是你不必去找川端,對陳龍的老婆,只說去過了。照這樣,陳龍或許還有生路。」

  「為甚麼?」張有全越發困惑,「照你的話,如果我去看了川端,對陳龍反而不好?」

  「一點不錯。」虞亞德說:「你只要把這件事一告訴川端;陳龍的性命就不保了。」

  「這又是甚麼道理,我實在不懂。」

  「跟你說,你也不明白。不過,有一點我要先提醒你,如果你不理會這件事,一旦陳龍放出來了,跟川端一碰頭,知道你根本沒有去說。那時候一定要質問你,你應該有一套話說。」

  「是啊!」張有全急急問道:「那時候我有甚麼話說?我也不能說是你說的;就算我說了,他問我是甚麼道理,我又怎麼回答他?」

  「是啊!」虞亞德也承認他的話不錯,不過沒有疑問,只說:「這個道理要你自己去想。」

  「我想不出。」

  「你如果想不出;那麼,我說了你也不會明白。」虞亞德略停一下又說,「我看你就告訴川端好了。」

  「我告訴了川端;川端會去查明白。說不定就會跟林之江說,是某某人來告訴我的。那一來,林之江不就要起誤會。」

  「這不要緊,明天我先告訴他好了。」虞亞德又說:「如果你想通了,不去看川端了,明天上午先通知我一聲。」

  「不必通知。」張有全很有決斷地說:「照他的話做總不錯。你我也沒有麻煩。」

  「對了!你不但沒有麻煩,還有好處。」

  「甚麼好處?」

  虞亞德笑笑站起身來,「到時候你就知道了。」他走到門口又說:「明天不管怎麼樣,你給我一個電話。」

  「好!」

  到了第二天上午十點鐘,張有全果然有電話給虞亞德;告訴他說,已經見到了川端,說受陳龍的老婆之托,去告訴他,陳龍被不知名的人所逮捕,請他設法營救。

  「川端怎樣?」

  「川端好像很關心,問了我好些話;我都說我不知道。」

  「對!你做得對。」虞亞德說:「這幾天有甚麼情況,隨時保持聯絡。」

  「我知道。」

  掛上電話,虞亞德毫不耽擱,出門跳上三輪車,一直到極斯非而路七十六號;很順利地見到了林之江。

  「我特為來告訴你一件事。陳龍跟川端的關係,看起來很密切。」接著,他將始末經過情形,細細說了給林之江聽。

  「喔,多謝你來通知我。」林之江又問:「到我這裡來幫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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