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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〇


  一接通了,虞亞德報了姓名,隨即說道:「事情有點眉目了;小黃的表兄,跟姓陳的,大概有勾結——」

  「喔!」金雄白打斷他的話說:「亞德,你請過來,我們當面說,好不好?」

  虞亞德知道這是他覺得電話中,不宜細談;好在路亦不遠,當即坐上一輛三輪車,趕回望平街平報館。金雄白已經關照過、司閽立即帶他上樓;那人也是短打,左腰上突起一橛,虞亞德細看方知他佩著手鎗。

  「請坐!」金雄白看一看表,指著小酒吧說:「請這面坐。」

  於是,他一面調酒;一面請虞亞德開談,銜杯傾聽,聽完隨即有了一個器具自信的結論。

  「這張支票,當然是調了給陳龍了;他剛才去看陳龍,一定是去問支票的下落。」說著,拿起電話接到他的銀行,查問那張支票,可有下落。

  「怎麼樣?」

  「仍舊沒有。不過,看樣子明天會出現。」

  「那麼,我請教金先生,明天見著張有全,我應該怎麼說?」

  金雄白想了一下答說:「仍舊不妨慢慢盤問,看他的反應,如果依舊隱瞞欺騙,不妨將你看到他跟陳龍在一起的情形,老實揭穿了它。看他怎麼說?」

  「好!就這樣。」虞亞德續說:「金先生很忙,我就不打擾了。」

  金雄白起身說道:「多謝亞德兄,在這裡便餐如何?」

  「謝謝,改天吧!今天我有個飯局,說好了一定到,不便失約。」

  「那改在明天中午好了。」

  「好!明天中午來叨擾。」

  * * *

  一早先到冠生園吃早茶,約莫十點鐘左右,虞亞德安步當車去赴約;張有全神色匆遽地迎上前來,一開口便是埋怨。「老兄怎麼這時候才來?我等得好心焦。」

  他拖住他說:「走、走,我們仍舊到法國公園去談。」

  事實上在三輪車上便談了起來:「昨天跟你分了手,我就去看陳龍。」張有全說:「問他支票到那裡去了。」

  虞亞德大感意外,不由得就問:「你不是說陳龍跟你不太熟;又說支票是換給姓劉的。怎麼一下子變了陳龍呢?」

  「對不起!」張有全面有愧色,「昨天我沒有跟你說真話。」

  「為甚麼?」

  「因為,因為——,這一點說來話長,先不必說它。總而言之,我是上了他的當;現在才知道陳龍這個人很陰險。」張有全又說:「怪不得你勸小黃跟他少來往;你是對的!」

  這話自然使虞亞德深感安慰;同時對張有全也充分信任了,「請你說下去。」他問:「陳龍怎麼交代。」

  「他說支票弄丟了。」

  「有這樣的事?」

  「是啊!我也不相信,我問他:你掛失沒有?他說沒有。我問:為甚麼不去掛失?他就不講理了!」

  「怎麼不講理?」

  「他說:支票歸我了,掛不掛失,何用你多問,又叫我最好少管閒事。」張有全激動地說:「其中一定有毛病。我看小黃出事,一定是陳龍從中搗了甚麼鬼。」

  虞亞德點點頭說:「我也是這麼想。」

  張有全沉默了一會,突然問道:「我倒問你,你能不能找兩個人,把陳龍弄來,逼他一逼?」

  「逼甚麼?」

  「自然是逼他說實話;不說,請他吃頓『生活』。」

  虞亞德想起平報館的司閽,覺得那支「手鎗」或許可以借用一下;因而這樣答說:「或許有辦法,等我想一想。你先把這張支票怎麼到了陳龍手裡的經過,跟我先談一談。」

  於是張有全談支票落入陳龍手中的經過:「有一天,他跟我說,小黃跟他合夥做一樁生意,進行到一半,小黃忽然不幹了;說這樁生意很難。不幹也不要緊,收了人家的定洋,要退回給人家;小黃不退,害他對人家難以交代。這自然是小黃不對,我說我來問他;他叫我不要問,說小黃不肯告訴我的。不過,他要我留心,看小黃有甚麼與其時不大相同的地方,譬如突然交了個新朋友這類的情形,一定要告訴他。」

  「這就是說,陳龍要你替他做密探;偵察你表弟?」

  張有全感到他話鋒銳利,很有力地答說:「話不是這麼說,當初我也是想把他們到底為甚麼會有誤會查出來,好替他們化解。我那裡會害小黃。」

  「當然、當然。」虞亞德自覺話說得不大客氣,所以賠笑說道:「你不要見怪,我也是就事論事。現在請你說下去。」

  「後來我告訴他,小黃要回鄉下去一趟;他問那一天?我說,本來要走了,只為有一張支票托我去兌,所以耽擱下來,他就跟我要支票看,又說把支票掉給他;錢第二天送給我。」

  「你就相信他,把支票給他了。」

  「是的。」

  「錢呢?」虞亞德問:「有沒有給你?」

  「給我了。」

  「甚麼時候?」

  「第二天。」張有全說:「那天一早,小黃就被日本憲兵抓走了。」

  虞亞德將前後經過情形,細細想了一遍,覺得張有全的態度很可疑;平時車子已到了法國公園,虞亞德為了急於打破疑團,便邀張有全在法國梧桐下麵的露椅上坐下來談話。

  「老兄,有句話我實在忍不住要問。小黃是你的表弟;他的銀錢交給你經手,看起來你們表兄弟是很親熱的;既然如此,你有甚麼事應該跟小黃談,為甚麼只聽陳龍的話?譬如那張支票,陳龍為甚麼要換了去?其中顯然有毛病。這一點莫非你沒有想到?」

  「我也想到的;不過沒有想到支票上會出事。」

  「你既然想到,為甚麼不問他緣故?」

  「我也問了。他不肯告訴我;只好算了。」

  「照這樣說,你很怕他!」虞亞德逼緊了問:「為甚麼?」

  張有全臉一紅,大有窘色;無奈在虞亞德那雙威嚴的眼睛逼視之下,不能不答,「是這樣,我做錯了一件事,弄了個把柄在陳龍手裡。」他囁嚅著說:「有一天他們邀我喝酒,不知怎麼樣喝醉了。一覺醒過來,他老婆脫得光光地睡在我身邊。」

  虞亞德哈哈大笑,「白相人」不大講口德,遇到這種風流韻事,非「問過明白」不可;因此,他撇開正事,先開玩笑,「陳龍的老婆漂亮不漂亮。」他問。

  「也不算漂亮。不過——」

  「不過怎麼樣?」虞亞德說:「你不要吞吞吐吐,老老實實告訴我;我幫你想辦法。」

  「不是我吞吞吐吐,這件事說起來,我心裡很難過。」

  「苦水——吐出來就不難過了。不過怎麼樣?」

  「漂亮是不漂亮,不過風騷入骨。」

  「怪不得!總是你平常勾搭過她;才會有這種事。」虞亞德又問:「多大年紀?」

  「三十五六。」

  「乖乖,真厲害的當口。」虞亞德想了一下問道:「既然脫得光光地睡在你身邊,那是你已經上手了。」

  「我也搞不清楚。」張有全哭喪著臉說:「我醉得人事不知;怎麼上的床都想不起來。」

  「嗯、嗯,」虞亞德又問:「醒了以後呢?捨不得起床?」

  「那裡!」張有全立即否認,「我一看這情形,嚇壞了,趕緊要起床;她老婆一個翻身壓住我,不讓我起床。」

  「那,」虞亞德笑了,「你樂得享享豔福?」

  「虧你說得出!莫非你還不懂,是怎麼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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