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高陽 > 粉墨春秋 | 上頁 下頁 | |
一三〇 | |
|
|
於是,楊淑慧陪著金雄白進了病房;正好與一個白衣護士迎面相逢,她立刻雙手按膝,鞠了一個九十度的躬。金雄白明白的,她是日本人。 「秋子小姐,」楊淑慧用國語說:「請你打電話給山下先生,把周部長今天的情形,仔細告訴他。」 這是調虎離山,同時也是向金雄白暗示,這個日本護士秋子也懂中國話,言語需要留神。 「是這樣,盛老三昨天來看我——」金雄白坐在病榻前面的方凳上,用很婉轉的語氣,說明了來意。 「盛老三有沒有跟你說,他要怎樣動手?」 「沒有。他只說情報千真萬確,不過無法進一步探明,將如何動手。你又在病中,我希望你特別重視其事,多作防備!」 「他敢!」周佛海突然衝動了,滿臉漲紅了,使勁拍著床沿說:「我倒要鬥鬥他!」說完,氣喘如牛。 金雄白趕緊將床頭櫃上的一杯溫水遞了給他;等他喘息稍定,方又勸道:「請你千萬不要激動。我想日本人公然對你有所行動,似乎這明槍倒不必怕,你也有足夠的力量對付他。不過,問題表面化了,要消弭就很難,你應該想法子制先。在日本軍人方面,你有好些可談的朋友,能不能請他們來奔走調停一下。」 周佛海點點頭;向楊淑慧說:「你把岡田請進來。」 於是金雄白急忙說道:「趁岡田不在這裡我有句話請你記住,明槍易躲,暗箭難防;現在請日本醫生替你治病,又用日本看護,隨時下手,防不勝防。請你格外考慮這個問題。」 這時岡田大佐已應邀入室,周佛海跟他用日語交談。金雄白盡了初步的責任,便即起身告辭;楊淑慧送他下樓,一路無言,直到大客廳門口才說了句:「佛海,真是騎虎難下了。」 這「騎虎難下」四字,包含著兩方面的意思,汪政府的財政部長不能不幹;協助軍統在淪陷區發展地下工作,更不容他罷手。這一次辻政信預備對周佛海採取非常手段,亦就是為了這個原因。 原來當汪精衛初到上海,招兵買馬時,軍統便通過「洪幫」一位「龍頭」的關係,介紹了兩個人給周佛海,一個替他當「官式」的翻譯;一個替他管電臺。不久就打通了關係,這個電臺可以直接與軍統聯絡;戴雨農打給周佛海的第一個電報是:周老太太有他照料,安然無恙,盡可放心。 在敵偽的高階層中,周佛海有電臺通重慶,是一個公開的秘密;軍部也願意保持這麼一條通路,作為時機成熟時,直接向國民政府謀和之用。除此以外,軍統及其它來自後方的情報機關,想在上海建立電臺,亦會通過種種關係,要求周佛海支持或掩護;周佛海只要力所能及,無不幫忙。 但這些電臺卻是瞞著日本軍方的;由於日本憲兵隊具有精密的偵測電波設備,所以這些電臺,經常需要遷移。有的甚至設在船上,發完電報,立即開船,另行停泊;等日本憲兵趕到,每每平空。辻政信知道了這件事,大為不滿;逕自用派遣軍總司令部的名義,下達命令給憲兵司令,要求徹底偵破。 東京軍部也有這樣的要求,尤其是中途島海戰失利;日本在太平洋上喪失了作戰主動機以後,不但軍事情報保密,顯得格外重要;而且還怕秘密電臺傳播不利於日本的消息及宣傳,所以對辻政信所作的處置,頗為嘉許。 結果破獲了兩個秘密電臺,其中之一,與周佛海的關係極深;另一個亦曾獲得周佛海的支持。在少壯軍人中,辻政信與今井武夫、影佐禎昭等,本站在極端相反的立場上;作為狂熱的軍國主義分子的辻政信,根本反對談和,他認為「支那」必須「膺懲」才會屈服;所以主張進攻重慶。這樣,對周佛海自然是敵視的;久欲去之而後快。這一次決定不再觀望了。 不過,他以「戰略家」自命,當然先要在「知己知彼」這四個字上,下一番工夫。他知道東京方面,無論是政府還是軍部,頗有人支持周佛海;而且一直迷惑于「全面和平」實現,日本三百萬陸軍,即可自中國大陸的泥淖中脫出幻想。所以如果說要公開制裁周佛海,不論有多麼堅強的理由,亦難獲得東京的同意;參謀本部及陸軍省保有御前會議及大本營與政府聯會議的紀錄,一定可以找到一條比附的決議,推翻他的要求。 經過深切的考慮,辻政信決定使用「先斬後奏」的辦法。 周佛海和岡田亦僅止于輾轉傳聞,辻政信有這麼一句狂話而已。此人大言不慚慣了的,所以並沒有當它一回事;如今盛文頤親自傳警,絕不能等閒視之。 「現在第一步要弄清楚的是,既然他已經決定動手了,何以遲遲不發?」周佛海說:「這件事,我不想再托第二個人;你能不能為我打聽打聽。」 「當然是我的事。」岡田答說:「不過以你我關係,我如果一出面,打草驚蛇,反而會使他提前下手。所以我得設法找一個妥當的人,間接調查;恐怕不是兩三天之內有結果的。」 「兩三天總不致出事。」周佛海又說:「剛才金先生認為明槍易躲,暗箭難防,這話倒很有道理。山下博士是二十多年的老朋友,當然信任得過;不過他是全不識人間有機心的人,似乎應該通知他,也好隨處留心。」 「好!我馬上去看他。」 等岡田一走,周佛海親自打電話,找七十六號的一個警衛大隊長張魯——七十六號除了五個行動大隊以外,另有兩個警衛大隊,最初由吳四寶、張魯分任大隊長;吳四寶早已死於非命,他的那個大隊亦為五個行動大隊所吞併,只有張魯這個大隊,巍然獨存,一直擔任愚園路一千一百三十六號及陳公博公館等處的保護工作。 周佛海家的警衛,原由林之江負責;如今既有潛在的危機,暗箭固須嚴防,明槍亦不可輕忽,如果命林之江添人加強警戒,怕辻政信知道他已有備,圖謀愈急。所以找了比較謹慎安分,與吳四寶個性完全不同的張魯來,密密囑咐。 「我得到一個消息,還沒有完全證實;說日本人要動我的手。我想請你暗底下派幾個弟兄來,多多留意。」周佛海說: 「這件事要秘密,最好不露形跡;而且你要跟林之江說明白。」 「是!」張魯想了一下答說:「如果來三五個人,一定對付得了。萬一來了一卡車,怎麼辦?」 「我想他們也不敢這樣毫無顧忌。萬一有這樣的情形,第一,你犯不著硬拚,因為豈不過的;第二,你立刻找電話給熊司令。」 熊司令便是稅警團的負責人;周佛海對他的這支武力,頗為矜重,給養充分,器械精良,平時訓練很嚴格,自覺不遜于宋子文的稅警團。他相信日本人如果敢派一卡車的人來包圍他家;熊劍東一定能夠很快地展開反包圍,造成可以對等談判的有力形勢。 到得張魯調來八個人,化裝成「班頭」上的三輪車夫,以及賣零食的小販等等,在周家周圍部署略定;岡田已經跟山下作過一番相當深入的談話了。 「山下說,他有五個護士,三個是他從東京帶來的;兩個是由軍醫院轉業,背景不十分瞭解。秋子就是其中之一:山下因為她最細心,經驗也豐富,所以,特地調她到這裡來服務。他雖覺得沒有理由懷疑秋子,但為了萬全起見,他決定將秋子調回去。」 | |
|
|
學達書庫(xuoda.com) |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