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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八


  等他將榮子的話講完,劉子川站住了腳,仔細看著金雄白的臉,「你不是在開玩笑吧?」他說。

  金雄白沒有想到他會這樣問;不過稍為多想一想,也不難瞭解,一定是自己的態度太沉著了,才會令人有莫測高深之感。

  於是他說:「急也沒有用。好在此刻到明天上午九點,至少還有十個小時。」

  「這樣,你不必回旅館了。到我那裏去。」

  「敬齋跟占春呢?」金雄白說:「我看還是回旅館去商量好了。」

  劉子川考慮了一下,點點頭說:「那就快走。」

  「慢一點!」金雄白拉住劉子川,「看樣子,榮子身處危地,得想辦法。」

  「這會兒怎麼想?她的情況完全不明;而且你也自顧不暇。」

  金雄白想想,他的話也不錯,只好不再作聲。回到旅館,劉子川將敖占春和黃敬齋都邀入金雄白房間,關緊了門,宣佈有這麼一個意外的信息,問大家的看法。

  「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敖占春說:「最好今天晚上就走。」

  「晚上怎麼走法?」黃敬齋問:「還有火車嗎?」

  「火車是沒有了。只有找部汽車直放長春。」

  「我也想到坐汽車走。」劉子川說:「不過以明天一早為宜。車子歸我預備;不過占春兄最好跟廉『大使』通個電話,說有這樣一部車子,是屬於你們『大使館』的。萬一路上查問,我們照此回答;憲警去求證相符,就不會有問題了。」

  大家都贊成這個辦法,但對這一夜住在何處,卻有不同的意見,金雄白不願移動,黃敬齋卻認為遷地為良。當然,金雄白為了重視黃敬齋的安全,不能也不必堅持,不過,他提出一個補充的意見。

  「今天最好不要結賬,回頭我們裝作去吃消夜,一溜了之;明天上午臨走以前,請子川兄派人來結賬取行李。這樣,萬一這裏有人在監視,也可以穩住了。」

  「這是一條緩兵之計。」黃敬齋連連點頭:「雄白的心很細。」

  「現在要談榮子了。」金雄白問道:「不知道她現在是在甚麼地方?」

  「不必去打聽!」劉子川說:「她當然有自保的辦法;去一打聽,或者打草驚蛇,反而壞事。」

  「也說不定另伏著殺機在內,等你自投羅網。」黃敬齋是職業特務,看法不一樣,「我甚至於懷疑,榮子根本走不脫,故意作這麼一個驚人之筆,把雄白催走了,這件事不就不了了之了嗎?」

  「我不以為——」

  「好了!」劉子川打斷金雄白的話說:「榮子的事,此刻根本無從談起。等你們走了以後,我自然會調查。」

  「不但調查,還要設法營救,如果真的她身處危地的話!」金雄白向劉子川拱拱手,「拜託、拜託!」

  「閣下真是多情種子。」劉子川正色說道:「雄白兄,倒不是我殺風景,打破你心裏那個維納斯雕像,說實在話,敬齋兄的看法,我至少有百分之七十的同感。」

  金雄白唯有報之以苦笑;敖占春看看錶說:「是吃『消夜』的時候了,你們兩位拿行李稍為歸一歸齊,就走吧!」「好!」黃敬齋起身回自己屋子,走到門口,忽然站住腳說:「咦,我想起來了,楊麗怎麼沒有來?」

  查問一無結果,既不見人,亦無電話;楊麗亦如斷線的風箏,影蹤何處,因何斷線,都成了煞費猜疑的謎。

  ▼第十章 美機東來

  (美國空襲日本,回航降落浙江衢州的內幕。)

  由津、浦路南下,金雄白在車站打了個電話到西流灣周家,聽說周佛海不在南京,隨卻轉車回到上海,上車以前又打了長途電話,通知《平報》館派車來接。

  車到北站,踏上月台,非常意外地,發現來接的是他的妻子;「報館打電話給我,我說我來接,請他們不必費心;他們還是來了。」金太太說:「你去跟他們打個招呼,我們一車回家。」

  說著《平報》的高級職員已迎上前來,略略寒暄;除了慰問旅途辛勞以外,有些人欲言又止,又有些人顯得格外關切,金雄白已知道情況不大妙了。

  坐上他那部「別克」牌子的防彈汽車,後座與前座之間,仿照歐洲高級車的製作,有一道玻璃可以隔斷聲音;平時本不大用這個裝置,這天的金太太,親自搖上了玻璃,方始開口。

  「你在長春闖了甚麼禍?」

  「怎麼樣?」金雄白心一跳,「出了甚麼事?」

  「日本憲兵到家裏來搜查過了。」

  金雄白大吃一驚,「搜去了甚麼東西沒有?」他極力在思索,有甚麼曾留在家中,而非鎖入辦公室保險箱的重要文件?

  「只搜去幾封信。」金太太說:「我要他們開張收據給我,他們開了。」

  「喔!那你記得不記得是那幾封信?」

  「一封是吳啟浚的。」金太太說:「我頂擔心的是這封信。」

  金雄白笑了,「太太,」他說:「正好相反,最不用擔心的就是這封信。」

  吳啟浚是金雄白的小同鄉,戰前是國民黨在上海做社會工作的負責人之一,「八一三」以後,留在上海做地下工作,不久以前為日本憲兵指揮「七十六號」所逮捕。金雄白跟他是老朋友,也在工作上幫過他的忙,但稍為重要的事,都是面談,如能形諸筆札,一定毫不相干的細務,諸如借部書之類,所以,金雄白說「最不用擔心的就是這封信。」「還有一封是朱龍觀的。」

  提到此人,金雄白不由得就想起在那掌櫃家所聽到的,林長民向曹汝霖借錢的故事;幾乎完全一樣。這朱龍觀在吳鐵城任上海市長時代,做過社會局的科長;平時喜歡弄弄筆頭,在小報上也是一枝健筆。金雄白辦《海報》,當然要將他列入基本作家的陣容;因此,他也是夠資格向金雄白借了錢可以不還的人。

  就在上年陰曆年底,朱龍觀寫信向金雄白告貸一筆不大恰也不小的款子。信是送到南京興業銀行的;而金雄白因為兩張報紙在春節的稿子都要預先安排,銀行的業務,自有常規,可以丟下不管。一直到年初五才看到朱龍觀的信,急忙派人將錢送了去。朱龍觀亦如林長民,大為不滿;所不同的是,他沒有像林長民那樣,將曹汝霖送去的款子拒而不納。只在收了錢以後,冷笑一聲說:「好!他真辣手,知道我年過不去,偏偏拖過了年才送來,不是有意跟窮人開玩笑?」

  由這一段回憶,想到他的那封信,不知怎麼會帶了回家?這當然不必去研究;要研究的是,日本憲兵何以會對朱龍觀的這封信感興趣?

  仔細想了一下,記起來了,必是朱龍觀在信中對《海報》有幾篇諷刺日本人的文字,大加讚美之故。轉念及此,倒有些替朱龍觀擔心了。

  「我一時也記不起那許多,一共七封信,我都照信封上的地址、日期記了下來,回去你自己看好了。」金太太停了一下又說:「那天虧得老太太有興緻,帶了孫子去看戲,吃點心,不然會把她老人家嚇出病來。」

  金雄白想到老母,不由得打了個寒噤,急急問說:「以後呢?有沒有再來?報館裏的同事知道不知道?」

  「當然知道。不過他們不知道你在長春的情形,只知道你跟那裏的人,發生口角;後來我打電話問周太太,她說她也是這麼聽說。又安慰我,說事情不嚴重;周部長已經跟日本憲兵打過招呼,不會再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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