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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〇


  張作霖的回答是,收容郭軍,和平解決,不成問題;不過郭松齡的安全,因為部下已動公憤,他亦無法保證。吉田茂信以為真,趕緊派領事內山到新民一帶,相機將郭松齡接了回來。

  哪知那些軍頭,對付說情的人,有一套不得罪人的手法;表面敷衍,暗中搶先造成既成事實,所以不去說情還好,一說情便成了「催命判官」——張作霖等吉田茂一告辭,立即拿起軍用電話,「找騎兵第七旅王旅長!」找到了下達口頭命令:「把姓郭的小子跟他的女人,給我斃了!」這樣,到內山一到,郭松齡跟韓淑秀,早就魂歸離恨天了。

  當郭松齡塊到白旗堡時,林長民偕同介紹人,曾任眾議員的同鄉李景龢,並攜學生吳少蔚,已到了過大淩河第一個要衝的溝幫子;原意是觀望風色,如果形勢不利,立即轉往營口,那裡的精監公司,有他的股份,盡可暫住。不道郭松齡得到消息,遣專差將他接了來。相見之下,郭松齡執禮極恭;晤談之間,捷報不斷傳來,林長民信心大增,發了個電報給他的姨太太,說「遼河冰凍未堅,車不得渡,」顯然已下了決心,預備隨軍一起入瀋陽,去主持民政。

  哪知變起倉卒,當黑龍江騎兵攻擊白旗堡時,林長民與李景龢,吳少蔚,還有他的一名聽差,住在白旗堡郊外的小寺中;一夜驚魂,到得曙色初現時,郭松齡派了一輛大車來,關照趕緊往南走。四人坐上大車走,不多遠,槍聲四起,追兵已經疾馳而至了。

  於是四人下車,各尋生路;林長民的聽差,扶著他躲入一條幹溝;溝高及腰必須蜷伏而行。他披著一件水獺領直貢呢面子的狐皮大衣,狼狽礙足,行走不便,決計拋卻這個累贅,解紐卸袖,當然要伸直身子, 哪知剛將頭一抬,恰好飛彈如雨,連「啊喲」一聲都未曾喊出口,天靈蓋已去了一半,僕人護主,一直服侍到黃泉路上。至於饒漢祥卻比林長民見機,早就裝病回到了後方。

  轟轟烈烈、震動南北的郭松齡倒戈之役,就在一夕之間,土崩瓦解,張作霖為了安定軍心,仍舊起用原來的幹部,改編「東北國民軍」。部署略定,專程作了一次大連之行。

  此行是去向關東軍道謝,見了白川義則,首先表示關東軍這一次幫了他的忙,保全了他個人的顏面,萬分感激。為了報答起見,他願意傾私財以獻。說完,奉上一本日本正金銀行的私人存款簿;總數不下日幣千萬之多。

  白川義則沒有想到他會來這一套,當時辭拒不受,而張作霖的態度非常懇切,白川義則決定暫且收下,再作道理。

  張作霖當然看得出來,關東軍所求甚奢;所以當天晚上便裝肚子疼,要立即趕回瀋陽就醫,避免白川的糾纏。

  * * *

  「老帥對付小日本真有一套!」由張宗昌崛起談到郭松齡消失的那掌櫃,不勝感慨地說:「可也就是因為老帥的手段太高明、太滑;關東軍怎麼也抓不住他,以致於最後不能不下毒手。鬼子的情欠不得!可恨的是咱們中國人偏偏要欠鬼子的情!」

  正當那掌櫃感慨不絕地,在追憶「老帥」在世的好日子時,那家的老大為聽差請了出去;須臾回席,向金雄白說道:「金先生,有一位小姐打電話來,請您老說話;我問她的姓,她不肯說。」

  「那必是榮子。」劉子川說:「居然找到這裡來了。快去接吧!」

  一接電話,果然不錯;不過他是聲音中聽出來的,榮子既未自己報名,也沒有加上「金先生」的稱呼,在這面道得一聲「喂」,她隨卻就開口了。

  聲音急促而低沉:「你快走吧!越快越好;最遲不能過明天上午九點!」

  「為甚麼?」金雄白問。

  「別問了。我沒有工夫跟你多說。聽我的,沒有錯!」說完,電話就掛斷了。

  金雄白所經的風浪甚多,所以若無其事地回到原處,向劉子川說:「該告辭了!我回去還有事跟你商量。」

  本來也就該是酒闌人散的時候了,於是殷殷道謝,辭出那家。金雄白仰臉看了一下中天明月,提議安步當車,慢慢走回旅館。

  劉子川心知他有話要談,便關照汽車先開到旅館去等,然後靠近金雄白,一面閒談,一面故意將腳步放慢。

  「你猜得不錯,是榮子打電話給我。不過,她跟我說的甚麼?你恐怕一輩子都猜不到。」金雄白依然保持著從容不起的神態。

  「既然如此,也就不必我猜了。」劉子川答說:「你自己講吧!」

  「她說——」

  等他將榮子的話講完,劉子川站住了腳,仔細看著金雄白的臉,「你不是在開玩笑吧?」他說。

  金雄白沒有想到他會這樣問;不過稍為多想一想,也不難瞭解,一定是自己的態度太沉著了,才會令人有莫測高深之感。

  於是他說:「急也沒有用。好在此刻到明天上午九點,至少還有十個小時。」

  「這樣,你不必回旅館了。到我那裡去。」

  「敬齋跟占春呢?」金雄白說:「我看還是回旅館去商量好了。」

  劉子川考慮了一下,點點頭說:「那就快走。」

  「慢一點!」金雄白拉住劉子川,「看樣了,榮子身處危地,得想辦法。」

  「這會兒怎麼想?她的情況完全不明;而且你也自顧不暇。」

  金雄白想想,他的話也不錯,只好不再作聲。回到旅館,劉子川將敖占春和黃敬齋都邀入金雄白房間,關緊了門,宣佈有這麼一個意外的資訊,問大家的看法。

  「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敖占春說:「最好今天晚上就走。」

  「晚上怎麼走法?」黃敬齋問:「還有火車嗎?」

  「火車是沒有了。只有找部汽車直放長春。」

  「我也想到坐汽車走。」劉子川說:「不過以明天一早為宜。車子歸我預備;不過占春兄最好跟廉『大使』通個電話,說有這樣一部車子,是屬於你們『大使館』的。萬一路上查問,我們照此回答;憲警去求證相符,就不會有問題了。」

  大家都贊成這個辦法,但對這一夜住在何處,卻有不同的意見,金雄白不願移動,黃敬齋卻認為遷地為良。當然,金雄白為了重視黃敬齋的安全,不能也不必堅持,不過,他提出一個補充的意見。

  「今天最好不要結帳,回頭我們裝作去吃宵夜,一溜了之;明天上午臨走以前,請子川兄派人來結帳取行李。這樣,萬一這裡有人在監視,也可以穩住了。」

  「這是一條緩兵之計。」黃敬齋連連點頭:「雄白的心很細。」

  「現在要談榮子了。」金雄白問道:「不知道她現在是在甚麼地方?」

  「不必去打聽!」劉子川說:「她當然有自保的辦法;去一打聽,或者打草驚蛇,反而壞事。」

  「也說不定另伏著殺機在內,等你自投羅網。」黃敬齋是職業特務,看法不一樣,「我甚至於懷疑,榮子根本走不脫,故意作這麼一個驚人之筆,把雄白催走了,這件事不就不了了之了嗎?」

  「我不以為——」

  「好了!」劉子川打斷金雄白的話說:「榮子的事,此刻根本無從談起。等你們走了以後,我自然會調查。」

  「不但調查,還要設法營救,如果真的她身處危地的話!」金雄白向劉子川拱拱手,「拜託、拜託!」

  「閣下真是多情種子。」劉子川正色說道:「雄白兄,倒不是我殺風景,打破你心裡那個維納斯雕像,說實在話,敬齋兄的看法,我至少有百分之七十的同感。」

  金雄白唯有報之以苦笑;敖占春看看表說:「是吃『宵夜』的時候了,你們兩位拿行李稍為歸一歸齊,就走吧!」「好!」黃敬齋起身回自己屋子,走到門口,忽然站住腳說:「咦,我想起來了,楊麗怎麼沒有來?」

  查問一無結果,既不見人,亦無電話;楊麗亦如斷線的風箏,影蹤何處,因何斷線,都成了煞費猜疑的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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