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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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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璧輝。」 「金璧輝是誰?」 「川島芳子。」 「喔!」楊麗知道是誰了,「我在北平見過她,人家都叫她『金司令』。」 金雄白是故意提到金璧輝,藉以試探楊麗是否也是那一路人物;如今看到她懵然不覺,而且連金璧輝這個名字都不知道,心中釋然了。 「她怎麼會是司令呢?」楊麗又問:「到底是甚麼司令?」 在這個場合,當然不宜拿一個國際聞名的女間諜作話題;金雄白看她口沒遮攔,皮包中又帶著手鎗;而且劉子川已頗有酒意,不如早離是非之地為宜。 於是他說:「這個人是個傳奇人物,說起來三天三夜都講不完。我看,回旅館去喝咖啡聊天,倒比在這裏還舒服。子川兄以為如何?」 「我沒有意見,看兩位小姐怎麼說?」 「我也沒有意見。」榮子接口;但又加了一句:「回去也好。」 「那就回去。」 於是六個人分坐三輛車,楊麗與榮子;劉子川與敖占春;金雄白與黃敬齋,在車中少不得談到楊麗。 「此人很不錯,對你也很有意思。」金雄白說:「何不把她帶到上海?」 這一說勾起了黃敬齋的心事。原來他也像周佛海一樣,懼內有癖;楊麗跟他到上海,倘或處理不善,會引起極大的醋海波瀾。細想了一會,用微帶懇情的語氣說:「我倒有這個意思,不過,全要仰仗老兄大力庇護。」 「嫂夫人可不大好惹。」金雄白笑道:「這個差使,敬謝不敏。」 「內人不好惹,總不致於過於周太太吧?連周太太你都把她擺平了,何況內人!」 金雄白皺一皺眉說:「這『擺平』二字,大有語病。」「說是制伏如何?」 「也不是制伏。朋友之妻子,何用我來制伏。嫂夫人我不熟,說情還不夠資格。這件事,你要好好斟酌。只要我能幫得上忙,沒有問題;但恐無能為力。」 黃敬齋不作聲。車快到旅館時,他忽然說道:「有件事,在你輕而易舉;在我就可以解除不少困擾。不知道你的意思如何?」 「請你先告訴我,是怎麼回事?」 「楊麗作為你帶到上海的。要請客,要奔走,是我的事;不過請你出個面。我知道嫂夫人最賢慧不過,對你來說,家庭之中,絕不致發生誤會。不知道你肯幫我這個忙。」 金雄白還在考慮,汽車已戛然而止,便只好答一句:「回頭再細談吧!」 到金雄白的房間,楊麗與榮子已經先到了。劉子川與敖占春是商量好了的,坐下來叫了咖啡,略坐一坐。隨即起身作別;金雄白還想留他們;劉子川說:「不必了?春宵苦短,各圓好夢吧!明天中午再見。」 「明天是最後一天。」敖占春提醒金、黃二人說:「後天就要回長春了。」 「我知道,我知道。」金雄白答說:「如果有甚麼未了之事;明天一定都會料理清楚。」 這是很明確的回答,同時也是強烈暗示黃敬齋與楊麗,他們之間的事,應該從速定規。榮子當然也聽懂了這層意思;所以送客出門以後,隨即問楊麗與黃敬齋:「你們的事,是在這裏談,還是回自己房間去商量?」 原來楊麗剛才要跟榮子同車,是要私下向她打聽黃敬齋的為人,以便決定。榮子對黃敬齋所知不多,但對金雄白極有信心,既然黃敬齋是金雄白可以一起出遊的朋友,自然不會差到那裏去,所以極力慫恿楊麗「開碼頭」,現在要談的正是這件事。 「就在這裏談也好。」 楊麗的話說完,金雄白隨即接口:「不!你們兩個私下談的好,等有了結論,我們明天上午再談。」 於是各自回房,互道晚安。金雄白有點耽心,怕楊麗脾氣剛強,談到半夜裏,說要回去了;害黃敬齋空眠獨宿,又是一夜孤樓。 「不會!」榮子聽他說完,很有把握地說:「楊麗對到上海去這件事很認真,不會惹得黃先生不痛快。不過他獨宿是不致於,好夢仍舊難圓。」 「為甚麼呢?」金雄白問:「楊麗說過,她又不想造貞節牌坊。」 「不是她不願意,是特殊的原因。」 「甚麼特殊原因為」 「這你還想不到?自然是『女人病。』」 「啊!」金雄白笑道:「真是好事多磨。」他又問:「楊麗跟你一車,一定是有話談?」 「不錯!她問我,黃先生為人如何,是否可靠?我說:他是金先生的朋友,既然可以一起來游哈爾濱,當然是有交情的朋友;我相信,金先生的朋友,一定靠得住的。」 金雄白聽得這話,頓覺肩頭有了重擔;他在想,楊麗是聽了榮子的話,信任他才信任黃敬齋;如果將來他們相處不合,自己豈非要負完全責任?既然如此,他認為此時應該把話說清楚,他跟黃敬齋雖然感情不錯,但黃敬齋有些作風,他並不贊成;尤其是可能涉及男女之間的感情,對於黃敬齋的家庭情況,他不能不事先提出說明。 於是他說:「現在的情形是,楊麗相信你,你相信我,亦就等於楊麗相信我,所以我有幾句話要跟你說。至於你需要不需要告訴楊麗?請你自己斟酌。」 接著,金雄白將黃敬齋家有悍妻;以及希望他出面來捧楊麗的話,都細細地告訴了榮子。 「那麼,」榮子問道:「你答應了黃先生沒有?」 「還沒有決定。不過,看樣子是無法不答應的;朋友連這點忙都不肯幫,說不過去。」 「這個忙可也幫得不小了。」榮子點點頭說:「我完全懂你的意思;等他們談完了,看結果如何,我再來考慮要不要告訴楊麗。」 「好,現在談談你的事吧!」 「我的事,現在也無從談起,反正你的話我一天也不會忘記的;只要有機會能夠脫離虎口,我就甚麼都不怕了。因為——,」她停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地說:「有你——」 神態言語,都是妖柔羞怯不勝的模樣,但這「有你」二字,在金雄白卻如猛扣心弦,鎧然大響;終於而有金石之音了。 等心動略歸平靜,金雄白盡可能作了肺腑之言,「不錯!如果你覺得有我在,你甚麼都可以不怕;我想你多少是說對了。現在,要看你自己了。」他緊接著作了解釋與補充,但也有試探的意味:他說:「倘成你現在所需要的,光是我的助力;只要我能發生作用,你就可以脫離虎口,那麼,我在這裏!」 他說「我在這裏」,即表示他隨時可以聽候她的決定而發生作用。但話中本意迂迴曲折,一時聽不明白,所以榮子微皺著眉,盡力思索,一時竟不知所答。 「你好好想一想。」金雄白一面解領帶,一面起身說道:「我先到浴缸裏用熱水泡一泡。」 「我替你去放水。」 「不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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