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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七


  這年——民國七年臘月,林長民年關過不去,向曹汝霖借三千塊錢;曹汝霖也答應了。他當時是蟬聯了三任的交通總長,年下極忙,忘了把錢送去;到得新年方始想起,急忙派人補送; 哪知林長民大怒不受。曹汝霖不知他的怒氣從何而來,向人請教,才有林長民的一個同鄉告訴他說:借錢過年,總是為窮:新年送窮,福建最忌。林長民以為曹汝霖是有意如此,如上海之所謂「觸楣頭」,所以勃然而怒。

  到了第二年巴黎和會討論山東問題,林長民一看機會到了,在《晨報》以「山東亡矣」為題,揭露了許多秘密,因而激起了學潮,成為「五四運動」。不過林長民的目的是要報曹汝霖的仇,所以到北大附近去演說,集矢於責任最輕的曹汝霖,肆意詆毀;結果學生去砸了曹汝霖的住宅。後來又策動罷斥曹汝霖、陸宗輿、章宗祥。徐世昌正要抑制段系勢力,落得順水推舟,無中生有下了個「辭職照準」的命令。

  這個睚眥之怨報復得曹汝霖慘不可言。不但落了個「賣國賊」的名聲,而且殃及子女,在學校裡都抬不起頭來。不過,林長民損了他人也損了自己;還損得很重。

  原來巴黎和會開幕,中國被邀列席,由外長陸征祥擔任首席代表;徐世昌特在公府內設置外交委只會,作為和會代表團的指導機構;聘請外交界耆宿,歷任教育、交通、外交總長的汪大燮為委員長;派林長民為事務主任,主持日常業務。林長民就是利用了這個得以接觸一切有關和會的機會,以及在歐洲漫遊的梁啟超所供給的消息,對曹汝霖展開惡毒的攻擊;最不喜多事,又最怕林長民多事的徐世昌,偏偏就遇到林長民惹來這一場學潮,自然大為生氣,將林長民找到公府大大地訓了一頓,責備他「放野火」。外交委員會因此撤銷,林長民的事務主任自亦不存。

  於是林長民到歐洲去逛了一年,在英國還很用心地研究過「費邊社」。回國不久,發生「首都革命」,段祺瑞複起執政;平時正由湖南首倡「聯省自治」之說,福建代表進京請願,以「閩人治閩」。林長民看准是個機會,一番遊說,福建代表便提出要求,希望林長民去當福建省長。

  段祺瑞左右有兩個親信的福建人,一個是曾雲霈,與徐樹錚為段祺瑞的一文一武兩智囊;一個是梁鴻志,由曾雲霈保薦為執政府的秘書長。曾雲霈很想幫他們的忙,但要等機會,因為段祺瑞對林長民的印象,本不甚佳,而梁鴻志與林長民一向不和;此外的阻力就是曹汝霖了。

  曹汝霖為段祺瑞出過大力。當馬廠起義以前,段祺瑞在天津只找四個人商量,除了左輔右弼的曾雲霈、徐樹錚以外,一個是請張君勵去策動馮國璋、而自己在力勸段祺瑞起兵攻張勳的梁啟超;再一個就是最後到的曹汝霖。

  段祺瑞跟曹汝霖說,他已經決定反復辟,但近處可調的軍隊,只有駐馬廠的第八師;師長李長泰一定會聽命。就怕馮玉祥為段祺瑞調為直隸邊防司令,解除了他的第十六混成旅旅長的職務,心中不快會搗亂。馮玉祥還住在廊坊,是進京必由之路;十六旅也仍舊聽他的指揮,倘或半途阻撓,第八師未見得能順利進兵。不過此人名利心很重,有辦法可以疏通。目前最要緊的是錢;倘有一百五十萬,大事可成。問曹汝霖有沒有辦法籌到這筆款子?曹汝霖認為只有向直隸省庫暫借。那時的直隸督軍是曹錕,雖在支持復辟的「督軍團」中,卻已向段祺瑞表明了反對張勳的態度;所以跟直隸財政廳打得上交道。當時將廳長汪士元請了來,說知究竟;汪士元表示庫空如洗,不過有開灤的股票一百萬元,市價高於面額。只是倉卒之間,何從去押借如許鉅款?

  這就要看曹汝霖的辦法了。他悄然帶了股票進京,怕正金銀行因為牽涉到中國的內政,態度持重,不願接受;所以去找三菱公司的「支店長」秋山昱,很順利地照片面抵借一百萬元,辦好手續,帶了天津正金銀行兌付的支票,當天趕回天津,太陽還未下山。

  這是溥儀第二次做皇帝的民國六年七月一日的話;第二天段祺瑞嫡系的鹽務署長李思浩,由北京帶來「監餘」款五十萬元;第三天便有「馬廠誓師」之舉了。

  那篇檄文出於梁啟超的手筆,自然不同凡響;段祺瑞慷慨登壇,一戰成功,將自封「北洋大臣直隸總督」,正帶著攜有機關鎗的衛士「上朝」的「辮帥」張勳,逼到了荷蘭公使館避難。段祺瑞搏到了一個「再造共和」的美名,入京組閣,名利雙收,完全得力于臨時能籌得收買馮玉祥的一筆鉅款,所以段祺瑞對曹汝霖格外另眼相看;他對林長民既有連袁世凱的二十一條都架弄在他頭上,落得個「賣國賊」的惡名,自是恨之入刺骨,在段祺瑞面前絕不會說林長民的好話。曾雲霈也是因為有這些阻力,需要慢慢化解,才勸林長民稍安毋躁。

  可是,林長民又何得不躁?因為第一、江南已是孫傳芳的天下,段祺瑞連他的門生福建督軍王永泉都無法庇護,在北京又深受馮玉祥的威脅,還能「執政」幾時,實在難說。

  其次,年關將近,不知何以卒歲;如果膺聘到關外,將來如何不說,至少一筆「安家銀兩」,可救燃眉之急。因此,雖有少數知道這件事的同鄉知交,勸他出處與慎重;他總說「已經答應了人家,不能不踐約去走一遭」。甚至連將成兒女親家的梁啟超,亦只得了他一個口信,說是「此行以進為退」,使得梁啟超頗為困惑,不知意何所指。其實他的意思是,收了人家的聘禮,不能不有此一行,這是進;踐約出關,對郭松齡及介紹人都有了交代,隨時可以托故抽身,這是退。但非這麼走一趟,無法安居林下,這才叫做「以進為退」。

  平時馮玉祥通電聲討奉張,李景林通電脫離奉系,孫傳芳通電聲援郭松齡,並助軍費四十萬元,形勢對張作霖頗為不利。郭松齡親自指揮的攻勢,亦很順利,張作相、韓麟春、汲金純、湯玉麟等部,逐次抵抗,但都失敗,郭松齡下榆關、破連山,十二月初四佔領錦州,下令歇兵。

  錦州是用兵必爭的關外第一個重鎮。清太宗五次侵明,一次直逼北京城下,但不能得尺寸地,是因為必須破山海關才能保持進兵輸糧的運道暢通;而欲破山海關,又必須先下「關外四城」:錦州、松山、杏山、塔山。所以清太宗第六次侵明,決計先攻錦州,築長圍以困明軍;洪承疇、吳三桂領兵十三萬赴援,守松山以與錦州呼應,苦戰經年,方得成功。

  相反地,用兵關外,亦須先鞏固錦州,作為兵站,然後才能強渡大淩河,直取瀋陽。郭松齡在錦州歇兵,一方面補充禦寒服裝,一方面修復為奉軍破壞的大淩河橋,需要好幾天的耽擱;就在這時候來了兩個人,一個是關東軍司令白川義則;一個是熱河都統第三師師長闞朝璽的參謀長邱天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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