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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四


  「是的。」金雄白有了兩三分酒意,回想宵來光景;酒意便變得有五六分了,興奮地說:「可以說是奇遇!風塵女子我也結識得不少,像她這種氣質的,縱非僅有,也是罕見。」

  「不錯!逢場作戲,能遇到榮子這樣的,應該可以滿意了。不過——」

  劉子川沒有再說下去,看一看敖占春,向金雄白微笑著;神情詭秘,莫測高深。

  「就怕玫瑰多刺。」敖占春半真半假地說:「雄白兄,你可稍為留點心。」

  他們的話跟態度,都使得金雄白心裏不大舒服;也不大安心,率直問道:「玫瑰多刺,是在梗子上看得到的;我不知道她的刺是甚麼?兩位老兄應該告訴我,讓我好作防備。」

  「她的家庭背景很複雜,難免為人利用。」劉子川說:「你只純粹當她風塵女子,開開玩笑;別談甚麼有關係的話。」

  「你是說,她受日本特務利用?」

  「不光是日本特務。」劉子川答說:「我剛才不是說,她的家庭背景很複雜。」

  「我知道,不是說了嗎,她是『四轉子』。」

  「這就可想而知了!除了日本特務,還有別國的人利用她。」

  「那麼,恕我直言,子川兄,你利用過她沒有呢?」

  「沒有。」

  「為甚麼?」

  「我不能不存戒心。」

  「戒心當然是需要的;但似乎還應該虛心。」金雄白自覺這話帶些教訓的意味,不太禮貌,便舉杯笑道:「我是瞎說的。來、來,乾一杯!」

  劉子川乾了,替金雄白斟滿,自己也倒上了酒,舉杯回敬。

  「雄白兄,」劉子川的神情很嚴肅,也很誠懇,「你說我們應該虛心,必有所見。請不吝賜教,如何?」

  「言重,言重!」金雄白想了一下說:「你別忘了,她的國際背景,四分之一是中國。」

  一聽這話,敖占春將身子靠攏來細聽;劉子川便問:「你的意思,她能為中國所用?」

  「我的看法是如此。」

  於是,金雄白將榮子所說的話,所表現的神態,為劉、敖兩人細說一遍;雖然他並未誇張,但他對榮子的感情,是無法掩飾的,因而使得他的敘述的真實性,不免令人懷疑。

  等他講完,敖占春說:「雄白兄,我很佩服你,居然具有此慧眼,能識英雄於風塵之中。」

  「我是慚愧。」劉子川接口,「我在這裏多少年,不及雄白兄一夜的成就。」

  這些話聽來似乎有刺;金雄白氣初有些氣惱,但隨即心平氣和了,因為他理解到,像這樣的情形,懷疑是合理的態度。

  「子川兄,」他說:「如果榮子的態度無他,我們是不是應該援以一臂?」

  「當然。」

  「那麼,怎麼能證明她不是在耍手段,而是出於真心呢?」

  聽他這樣發問,劉子川和敖占春不自覺地都表現了嘉許的神色;但對他的問題,卻一時無法作答。

  「你是不是覺得應該試驗她一下。」敖占春問說。

  「對!」金雄白答道:「最好能在本人不知道的情況之下,試驗試驗她。」

  「子川兄,你看呢?」

  「只有一個辦法。不過,我需佈置一下。」劉子川說:「不知道今天有沒有機會試?」

  「你請說。」

  劉子川點點頭,拍了兩下手,等駒井入內;他用韓語跟她交談,兩人商量了好一會工夫,駒井方始退出。

  「今天可以試她一試。回頭她到了旅館,你跟她說,有一個機會,可以讓她立刻坐外國的貨船,先到歐洲,再轉上海。馬上就得走,看她的反應如何?」

  金雄白想了一下問說:「是不是連回家——」

  「當然不能回家。」劉子川截斷他的話說。

  「如果她提出這樣的要求呢?」

  「你說,不必回家了。她有甚麼話,可以留下來,我會替她轉;至於她的家族,當然也由我來照應。」

  「嗯、嗯!」金雄白領悟了,「這是試她的決心。」

  「不止如此!試驗她是不是跟那方面有無法割斷的關係。」

  「我懂了。」金雄白又問:「如果她說要打電話呢?」

  「那還用說,自然要想法子阻攔。」

  談到只待金雄白一言而決時,他卻煞費躊躇了!說得正確些,還不是左右為難,委決不下,而是根本不想這樣去試榮子。

  「實在是件煞風景的事!」他苦笑著說。

  看他有打退堂鼓的模樣了。劉子川一笑說道:「算了,算了。原是說說笑話的。」

  怎麼會說笑話?明明他跟駒井大費斟酌的,都安排好了。如果自己真是就此作罷,他跟敖占春對他的看法,一定會生覺輕視,如此大事,出以輕率不負責的態度,還能交得到一個有用的朋友嗎?

  意會到此,他覺得應該把話說明白,「何以謂之煞風景呢?」他自問自答:「試驗出來不是這麼回事,把她在我心目中的美好印象,粉碎無餘,情所難堪。不過,這究竟還是一時感情上的事,倘或試驗出來,果然如此,這個風景就煞得太大了。」

  「喔,」劉子川問說:「雄白兄,請你說明一點兒;說實話,我覺得你的話很費解。」

  「你想,倘或是真的,她就此上了船,遠去歐洲,再轉上海,這一去跟她的母親是生離,也跟死別相去無幾,因為不知道甚麼時候才能見面。」金雄白息了口氣又說:「在她,既已以身許國,移孝作忠,自應硬得下這個心來;但誰無父母,我們替她們母女設想,今天下午榮子高高興興出門,那知一去就不回頭了!一個人得病而死,病中還可以交代交代後事,如今一句話沒有,說不見人,就不見人,簡直跟橫死一樣。不說局中人情何以堪;就是我們局外人,亦會惻然黯然,耿耿於懷。」

  說到一半,劉子川已經動容;敖占春更是不斷深深點頭,等說完,接口答道:「雄白兄真是性情中人。不過,這也註定了你決不能幹這一行。這樣吧,我相信雄白兄的眼光是不會錯的;關於榮子的事,於公於私,都要爭取她,不妨從長計議。」

  「從長計議、從長計議。」

  劉子川連聲附和,「好在只要試試她的本心,我想總有辦法好想。」

  「我認為,子川兄,你不妨跟她作一次深談。」

  「是的。我看情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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