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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三


  果然,機會來了。民國十一年四月,第一次直奉戰爭爆發,兩路進兵入關,張景惠的西路軍先垮,他親自帶領的暫編奉天第一師,為直軍繳了械;下轄東北軍第二、第六、第九混成旅,潰不成軍。東路軍是張老帥的精銳,親自擔任總指揮;但受了西軍的影響,亦不能不撤至山海關,結果是由英國傳教士調停,在秦皇島的英國軍艦上簽訂了八條和約。直軍的代表是第二十三師師長王承斌;他是遼寧興城人,自然幫奉軍的忙,在談和的條件上,很發生了一些有利奉軍的作用,張老帥也很見他的情。

  戰爭結束,奉軍退回關外。徐世昌在直系的壓力之下,早就發佈了免除張作霖東三省巡閱使及蒙疆經略使的「本兼各職」;所以老帥在和約簽訂的第三天,「自立為王」——由東三省議會聯合會推舉他為「東三省保安總司令。」

  他對這一次入關鎩羽而歸,認為奇恥大辱;一到部隊撤回,立即籌畫整編。經過此番考驗,他已徹底承認一個事實;由小站系統而來的「新建陸軍」,不但不新,而且老朽腐敗,決不能再用了。因此,原來以總參議楊宇霆為首的日本士官畢業生,如李景林、薑登選等人,都獲得重用。不過新派軍官中,發生作用最大的一個,卻不是士官生,而是奉天武備學堂及陸大出身的郭松齡。

  但是郭松齡與楊宇霆是對立的;那種情形就像榮祿之與翁同龢,只是張作霖父子不同于慈禧母子,所以郭松齡雖是「少帥」的人,仍為老帥所看重。至於張學良之于郭松齡,是亦師亦友,十分尊敬;郭松齡對於張學良,亦是盡心輔弼,其許甚至,對老帥當然也是忠心耿耿,但由於楊宇霆的挑撥壓制,難免有隔閡之處。

  「那是民國十一年秋天吧,有一天張效坤忽然又來找我了。他跟我說,現在有個機會;這個機會非抓住不可。我問他是甚麼機會?他說老帥要報仇,招兵買馬,還要跟『吳秀才』大幹一下子。他這一說我懂了,他如果有人有槍,就不必再幹那個不顧不問也不高的高等顧問了。至於找我,不用說,招兵買馬要錢。那時我的買賣正旺,湊了五萬大洋給他。」

  原來第一次直奉戰爭時,張宗昌雖未隨軍入關;而在奉軍傾師而出,後路空虛時,張宗昌卻立過一場功勞——為張作霖所趕走的吉林督軍孟恩遠,有個女婿叫高仕儐,與吳佩孚暗通款曲,被委任為「吉林討逆軍總司令」;高仕儐富貴念熾,同時也要為岳父報仇,運動他的舊部「中東路山林剿匪司令」盧永貴,自中東路終點,向西直撲哈爾濱。

  後方生變,前方自然震動;不過張作霖根據情報分析,高盧所部連招撫收編的「紅鬍子」,不過一萬五六千的烏合之眾,還不足以動搖。想起張宗昌會打爛仗,當即發了一道電令,命張宗昌相機截剿。

  於是張宗昌帶領不到一千的人馬,東向迎敵;敵眾我寡,心裡不免惴惴然。哪知一路打聽軍情,都說高盧在一個名叫海林的小站,按兵不動;深入偵察,才知究竟。高盧二人,根本不懂用兵;那一萬五六千人,沿路分兵佈防,到了綏芬以西的第一大站牡丹江,已去十分之三四;而牡丹江以南百把裡,就是有名的絕塞甯古塔,鐵路有支線相通,那裡駐有正規的奉軍一團;高盧認為如果置之不理,有被攔腰截斷歸路的可能。有人獻議,奇襲之師,貴乎神速;只要兼程而進,拿下了哈爾濱,東路各地守軍,可以傳檄而定。高盧二人,卻下不了決心;為防設在列軍中的司令部,受到甯古塔守軍北上正面的襲擊,特地將司令部移到牡丹江以西的小站海林,瞻顧遲疑,有半個月之久,始終在進退兩難,不知所措的自困局面之中。

  這下張宗昌將高仕儐、盧永貴看透了,是一對飯桶。於是跟路局多要鐵汽車廂;下令關緊車門,免得被人窺破虛實;然後命司機以全速向東疾馳。

  高、盧二人慌了手腳,派剛剛招來的民兵當第一線迎敵;收編的「紅鬍子」居第二線;作為基本隊伍的山林警衛隊,保護司令部。他們的打算是,犧牲民兵,以挫其鋒;便可靠「紅鬍子」來替他們打一場硬仗;萬一失利,帶領基本隊伍向後轉,猶可自保。 哪知民兵從未上過戰場,甚至有連放槍都不會的;到得張宗昌部下的那班亡命之徒,吹號衝鋒,一面吶喊張威;一面乒乒乓乓亂扔手榴彈,嚇得雙腿發軟,不戰而潰。

  這一來牽動了第二線的「紅鬍子」;高、盧一看情勢不妙,趕緊後撤,先退綏芬,繼退東寧。張宗昌窮追不捨;高盧二人不能不化裝逃走,結果仍舊被抓住,奉「老帥」從關內來電:「就地正法」。

  張宗昌雖立了這場功勞,卻只得了個「綏寧鎮守使」的虛銜;因為奉軍的排外性很強,認為張宗昌是客卿,不宜予以兵權;新派的將領,特別是郭松齡,又根本看不其它,以致餉械兩缺,鬱鬱不得志,及至得到「老帥」決心整軍經武的消息,張宗昌特地趕到瀋陽,躍躍欲試的神情,溢於言表;不道為人品了一盆冷水。

  潑冷水的是負責實際整編訓練責任的郭松齡,本來「東三省陸軍整理處」的統監是吉林省長孫烈臣,以張作相、薑登選為監副;參謀長在名義上是張學良,事實上由郭松齡代行職權。

  「東三省不是沒有兵,是兵太多了。整編的目的在汰弱留強;訓練的目的在能適應現代化的戰術。老兄是有名的勇將,帶的兵也能打;不過程度太差、紀律也有點問題。老兄,請恕我直言。」

  意在言外,張宗昌招來的亡命之徒,正在淘汰之列。他碰了這樣一個釘子,心裡自然不服;但亦無奈其何。怏怏然回到了防區,始終對此事耿耿於懷。

  過不多久,又來了一個機會。白俄謝米諾夫為紅軍所壓迫,遁入中俄邊境的綏芬一帶,張宗昌靈機一動,向謝米諾夫大表同情,建議他借地安營。謝米諾夫窮無所歸,願意接受改編。張宗昌來找那掌櫃,有了那五萬大洋,事情就好辦了。

  謝米諾夫的殘部一共四千多人;再招上一批山東老鄉,總共七千,號稱一萬,軍餉是自己發行的「軍用品」,用白紙填上一個數字,或是五元,或是十元,蓋上綏寧鎮守使的大印,在當地使用,誰敢說它不是錢,至於那五萬現大洋,是要帶到瀋陽作交際應酬用的。

  果然,在瀋陽窯子裡,一場牌九推下來,便有人替他在張作霖面前說好話:「張效坤替老帥把白俄勇將謝米諾夫拉過來了。他的部下,個個能征慣戰,而且『傢伙』都是最新的。有這麼一支紅眉毛綠眼睛的隊伍,擺出去都能唬人。」

  張作霖被說動了心,許了張宗昌一個旅的番號。「老帥」的命令,郭松齡不敢不遵;但心裡卻始終輕視張宗昌,於是通過張學良提出意見,說張宗昌的部隊,須先經過一番考驗,要確實證明能夠打仗,才可給給予番號,編入序列。否則不符「整理」的原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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